皇帝走后,咸福宫仿佛又沉入了那种被药香浸透的、死寂的华丽之中。
高晞月(沈清墨)屏退了其余宫人,只留下茉心和福珈。
刚才面对弘历时那副柔弱无助、惊惶落泪的模样早已从脸上褪去,虽然病容依旧,脸色苍白,但那双琥珀色的杏眼里,只剩下沉静,映不出丝毫情绪。
“福珈。”她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方才我说的,都记下了?”
“主子放心,奴婢一个字都不敢忘。”福珈压低声音,神色凝重,“太医……奴婢想着,太医院的院判、院使大多与皇后娘娘走得近,寻常太医又怕嘴上不严。奴婢娘家有个远房亲戚,在京城西街开了间生药铺子,认得一位姓宋的老大夫,据说原是南边有名的太医,因故辞官隐居在此,医术极好,口风也紧。您看……”
“可以。”高晞月微微颔首,“找个可靠的生面孔,装作普通富户家求医,多给银钱,务必隐秘。将本宫平日喝的药渣,还有皇后赏的那‘好药’的方子,都悄悄带出去一份给他看。重点是,让他开一个真正温养调理、固本培元的方子,药材务必寻常,药性务必平和,绝不能与宫中现有之药相冲。”
她不能立刻停掉皇后的药,那太明显,只能慢慢替换、稀释,用真正的补药悄悄修复这具破败的身体。
“嗻!”福珈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立刻应下。
“茉心。”
“奴婢在。”
“日后宫里,尤其是本宫这寝殿,所有熏香都撤了。只每日清晨开窗透气片刻便可。去内务府领些晒干的茉莉、薄荷叶来,用纱布包了放在角落,祛味安神即可。”
浓重的香料会掩盖很多气味,也可能本身就有问题,清新自然的味道更利于她观察和思考。
“是,娘娘。”
“还有,”高晞月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奢华的陈设,“将这些亮闪闪、过于扎眼的东西,都收捡一些起来。本宫病着,见不得这些晃眼的东西,心慌。”
过于华贵招摇,符合原主的审美,却不符她如今“病弱静养”的人设,也容易招来不必要的关注。
两个心腹宫女虽然对主子醒来后这些细致又反常的指令感到些许诧异,但更多的是欣喜。
主子似乎……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哭哭啼啼、一味依赖皇后、或者对着皇上使小性子的贵妃了。她眼里有了神采,虽然那神采冷得让人有些害怕,但却让她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吩咐完这一切,高晞月才像是耗尽了力气,重新躺了回去,闭上眼,意识却沉入深处。
“系统。”她在心中默念。
【执念清算系统7391在线。宿主请讲。】冰冷的电子音如期响起。
“这个世界,除了积分,我能否获得一些……辅助?比如,基础的医疗知识,或者增强体质?”她试探着问。开局太难,她需要一切可能的帮助。
【根据规则,宿主可使用积分兑换临时或永久性辅助技能。当前世界可兑换:‘初级中医理论’(50积分),‘弱效体质修复剂’(100积分/份,效果缓慢需多次使用)。宿主当前积分:0。】
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任务完成基础奖励是多少?”
【完成高晞月核心执念,基础奖励积分500。根据完成度及手段评定,可有额外奖励。任务失败,抹杀。】
500积分。看来至少要完美完成一个世界,才能攒下些资本。而那个体质修复剂,听起来很诱人,却是她现在无法奢望的。
“知道了。”她切断了联系。
靠不了系统,就只能靠自己。现代的一些基本卫生常识和逻辑推理,在这个时代,有时候就是最好的武器。
接下来的几天,咸福宫紧闭宫门,真正进入了“静养”状态。
高晞月严格执行着“病弱”的人设。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卧病在床,说话有气无力,食欲不振,偶尔被扶起来窗前坐坐,也是裹着厚厚的狐裘,望着窗外凋零的冬景默默垂泪,一副忧思过重、了无生趣的模样。
后宫中人来探视,位份低的,一律由福珈和茉心挡在外面,只说贵妃娘娘病体沉重,怕过了病气给各位小主。
位份高的,如纯嫔苏绿筠之类,也只能在外间略坐坐,隔着屏风说几句安慰话,连高晞月的面都见不真切。
唯有皇后富察·琅嬅亲自前来时,高晞月才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皇后温柔按住后,便倚在床头,握着皇后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诉说着自己的害怕和梦魇,以及对皇后“关怀”的感激涕零。
“妹妹快别多想,定是病久了心思重。好好吃药,放宽心,万岁爷和本宫都惦记着你呢。”
皇后依旧是那副端庄贤惠、悲悯众人的模样,言语温和,带来的补品也依旧源源不断。
高晞月面上感恩戴德,心里却冷笑着记下每一份赏赐,然后让福珈原封不动地登记入库,绝不沾唇。
福珈办事利落,第三日深夜,便悄悄带回来了宋大夫的诊断和新的药方。
结果比高晞月预想的还要糟。宋大夫仔细查验了药渣和方子后,直言不讳:皇后所赐之药,单看每一味都是大补的好药,但几味药性相冲的药材组合在一起,长期服用,只会虚不受补,慢慢侵蚀根基,令人气血两亏,表象却只是“体弱”。而太医院日常请脉开的方子,也只是隔靴搔痒,根本触及不到病根,甚至有些药材还会加重那种虚亏之象。
“好一个温补不过!好一个隔靴搔痒!”高晞月捏着那张写着真正调理方子的纸,指尖冰凉。若非她穿来,原主恐怕至死都以为是自己命该如此,还对凶手感恩戴德!
新的药方药材果然寻常,多是茯苓、白术、当归之类常见药材,重在调理脾胃,固本培元。
福珈设法打通了御茶房一个小太监的路子,每日煎药时,悄悄将一小包药混入太医开的药中一起煎煮,药渣则混入灶火中烧掉,神不知鬼不觉。
日子一天天过去,或许是新药起了作用,或许是沈清墨强大的意志力支撑,高晞月感觉胸口的憋闷感减轻了些许,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不会动不动就眼前发黑。
她开始有更多的精力去思考和分析。
她让茉心悄悄留意翊坤宫(皇后)、延禧宫(如懿)、启祥宫(金玉妍)的动静,不需要打探什么机密,只需留意每日太医请安的频率、宫中物资的领取、以及一些人员往来的大概情况。
她自己也借着“病中无聊”,向福珈、茉心,乃至一些进来伺候的小宫女,状似无意地打听后宫诸人的喜好、性情、彼此间的亲疏关系。
她问得散漫,像是病榻上的呓语,听者只当是贵妃娘娘病中排遣寂寞,往往知无不言。
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中逐渐拼凑出一幅更清晰的后宫舆图。
皇后地位超然,看似公允,实则紧紧握着宫权,尤其在意皇长子永璜和皇二子永琏(已夭折,但仍是皇后心病)。
对如懿,是表面宽和,实则深深忌惮其与皇上的旧情和乌拉那拉氏的出身。对金玉妍,是既用其美色笼络皇帝,又厌其张扬,时时敲打。对其他妃嫔,则是恩威并施,拉拢打压并用。
如懿沉寂低调,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宫中,但皇帝偶尔还是会去坐坐,情分似乎并未完全断绝。她身边的海兰,倒是渐渐显露出些许不同。
金玉妍最为活跃,恃宠而骄,时常挑衅其他妃嫔,尤其喜欢给如懿上眼药,但对皇后却十分恭顺。
高晞月自己,在众人眼中,依旧是那个空有贵妃之位、被皇后捏在手里、病得快死的可怜虫。
很好。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日午后,天空飘起了细雪。高晞月披着雪狐裘,坐在窗边的暖炕上,手里捧着一个鎏金手炉,看着窗外雪花无声飘落。
弘历的声音就是这时传来的,他没有让太监通报,直接走了进来,带着一身淡淡的寒气。
“朕瞧着今儿雪景不错,想着你整日闷在屋里,特来看看你。”他语气轻松,脱下大氅递给李玉,很自然地在炕桌另一边坐下,目光落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气色似乎比前几日好些了?”
高晞月心中微凛,面上却露出受宠若惊的浅笑,挣扎着要行礼,被弘历摆手免了。
“劳皇上挂心……臣妾还是老样子,吹不得风,见不得光,真是没福气……”她低下头,语气黯然,带着恰到好处的自怜。
“慢慢调养,总会好的。”弘历打量着她。她今天穿了件淡藕荷色的常服,未施粉黛,头发松松挽着,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越发显得弱质纤纤,我见犹怜。比起往日那种艳丽却带着蠢味的张扬,倒是顺眼了许多。
他随口说起前朝的几件趣事,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殿内。熏香撤了,换上了淡淡的干花香包;过于炫目的摆设收了起来;宫人行事更加轻悄有序……种种细节,都显示着主人心境和管理方式的变化。
高晞月安静地听着,偶尔配合地抿嘴浅笑,或适时露出一点点好奇的神情,绝不插话多言,充分扮演着一个好的、柔弱的倾听者。
说着说着,弘历话锋忽然一转,像是闲聊般提起:“对了,今早嘉贵人去给皇后请安时,说起御花园的红梅开了,甚是好看。皇后便说等雪停了,邀姐妹们一同去赏梅。朕瞧着,你若是精神好些,也不妨去散散心?”
高晞月的心脏猛地一跳。
来了。皇后的“邀请”,皇帝的“试探”。
赏梅?只怕是赏人是假,看她这“病”是真是假,或者又想给她这把“刀”找个目标才是真。金玉妍……怕是又憋着什么坏了。
她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都飙了出来,好不容易止住,气息奄奄地靠在引枕上,断断续续道:“皇上的心意……臣妾……臣妾领了……只是臣妾这身子……实在是……吹一点风就要倒……怕是……要辜负皇后娘娘的美意了……咳咳……”
她抬起泪眼,看着弘历,眼神里全是愧疚和遗憾,还有一丝害怕给皇后留下不好印象的惶恐:“皇上……您替臣妾……向皇后娘娘告个罪……臣妾不是故意的……实在是……”
弘历看着她咳得通红的脸颊和湿漉漉的眼睛,那点疑虑又散了。他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触感依旧冰凉。
“无妨。朕会同皇后说。你安心养病要紧。”他语气温和。
又坐了片刻,弘历便起身离开了。
送走皇帝,高晞月瘫软在炕上,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刚才那一刻,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流露出一点点想去的意思,立刻就会引来帝后更深的猜忌。
好在,她演得足够逼真。
窗外的雪渐渐大了,将紫禁城的朱墙黄瓦渐渐覆盖成一片素白。
高晞月望着那一片苍茫,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冰冷。
静养只是权宜之计。皇后的“关爱”不会停止,皇帝的试探只会更多。想要真正活下去,光躲是不够的。
她需要……一把能主动递出去的刀。
或者,找一个能帮她吸引火力的靶子。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延禧宫的方向。
或许……那位一直沉寂的娴妃,是个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