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条过后，李导沉默了三秒，点头，说：“好。”他很少夸人，点头就是夸。我把耳机挂回支架，肩膀的紧慢慢散下去。出去拿水的时候，我看见走廊尽头的长椅上放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伞柄缠着一段旧旧的手绳，像谁很久以前从一个雨季走过来，再忘在了某个晴天。伞旁压着一张便签：字很短，像写字的人怕惊动走廊里的风。

“借你一把伞。

我不再等你说谢谢。

——阿现”

我愣了几秒，指尖落在“借”字上。这个字像一座小小的桥，桥这边站着我，桥那边站着一个曾经把所有桥都拆掉的人。我把伞推回去，翻过便签，在背面写下四个字：“别把雨来。”想了想，又在下面补了三个字：“——鹿。”我把便签压在伞柄下，没有回头。

出棚的时候，风果然大了。楼下那片海把天边的云翻得像一床被打散的被子。我在台阶上停了一下，把帽子压低，朝经纪人挥手说我先回去。她喊我：“

《归舟》点映礼定了，片方希望你首唱。”我说好。她又问：“你确定要唱那句‘我便做海’？”我说确定。

她嗯了一声，没再多问。她知道我从来不轻易改词，一旦改了，就不会再回头。

出租车在雨幕前停住时，司机问我：“姑娘，伞呢？”我笑说：“等风小一点。”他点点头，像听懂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听懂。

雨点踢打着挡风玻璃，一颗一颗清晰得像小石子。

我忽然想到，如果世界上每一个“选错的人”都能接进一把伞，街角也许会更安静一些。可不是每一场雨都该被挡住，有些雨是要落在脸上的，落下来，人才能知道自己在哭不是因为风，是因为心。

到宿舍楼下的时候，雨正大。我在屋檐下站了半分钟，吸了一口潮气，把手伸到雨里，感觉雨沿着掌心的纹路滑下去。

掌心仿佛被刻了一行看不见的字，我不想去认。我背上包，直直穿进雨里，走到电梯口时全身已经沾了一层细密的水。电梯的镜子照着我狼狈的帽檐和湿掉的睫毛，我对自己笑了一下，笑里没有哭。我知道我在做一件对的事：把伞还回去，让雨只落在该落的地方。

晚上，我把《归舟》的样带戴上耳机又听了一遍。第三遍的时候，我把耳机拿下来，让歌在房间里用很小的音量放。声音攀爬墙壁，像一条柔软的蛇。

我收拾桌面，把一叠旧谱塞回抽屉。抽屉角落里压着那本早年随笔，随笔的第一页写着一句话：最好的生活，是有你的生活。那行字像一个年轻的笑容，从画里探出半张脸。我把本子合起来，放到最下面，像把一枚旧徽章别回衣服内侧。它还在，它不再需要被看见。

我给阿树发了条消息：我在厦门，一切都好。谢谢你把我送出那条巷子。很快他回了：风向变了，画室要换地方了，我得去更远的地方画画。你也要走你的路。短短两行字，像两只轻轻相碰的杯子，清脆又克制。我看着屏幕笑了一下，心里真的轻了些。每个人都在朝自己的海走去，不必停在谁的岸。

夜深了，雨停了。窗外像被谁擦过一遍，路灯的光干净到能看见飞蛾的影子。

我把窗打开一条缝，把麦克风支起来，录了一段没有词的“嗯”。那个音像一盏灯被人从很远的地方举起来，摇摇晃晃，却不灭。它会被放进《归舟》的桥段里，在片尾滚字幕时响起。也许有人会停下脚步听一耳朵，也许没人。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把它唱出来了。

睡前，我看了一眼手机。没有陌生短信，只有日程提醒和一条置顶的航班预警。那些曾经会让我心跳加速的字，现在像一群安静的鸟，停在我窗外，不叫。

我关掉灯，躺在黑里，听见心脏像浪。它拍着岸，告诉我：明天海还会来，风还会来，我也会去。灯塔在背后，海在前面。我知道回来的路，也知道不回的自由。

我终于睡着，梦见自己在极浅极浅的水里走，水只没到脚踝，海面像一块被打磨很久的玻璃。远处有一盏灯，灯不追我，我也不追灯。我们都只是站在各自的位置，轻轻地，发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