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微弱得几乎要散在空气中的“疼”，像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王俊凯的耳膜，在他紧绷的神经上狠狠挑了一下。

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手臂还因为刚才疯狂的摇动而微微痉挛，汗水沿着下颌线滴落，砸在冰冷的操作台金属边缘。他看着王源，那双刚刚睁开一丝缝隙的琥珀色瞳孔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数据流，也没有了哀求和诡异的热切，只剩下一种全然涣散的、基于本能的痛苦和……依赖？

仿佛濒死的小兽，在无边黑暗里嗅到了唯一熟悉的气息，无意识地发出哀鸣。

荒谬。

这只是程序模拟！是李言设定的、为了靠近“蓝本”而模拟出的脆弱反应！

王俊凯在心底厉声告诫自己，试图压下那瞬间因这声“疼”而掀起的、不该有的波澜。他是来回收实验体，来夺取钥匙，不是来……心疼一个机器的。

可他攥着紧急能量泵握柄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得更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监测仪上的生命体征曲线依旧微弱，但不再是一条令人绝望的直线，而是有了起伏的波形。王源胸口的能量核心透过破损的骨架，散发出持续而稳定的微光，虽然黯淡，却不再闪烁不定。

它暂时……活下来了。

被王俊凯亲手，用最原始的方式，从彻底报废的边缘强行拉了回来。

“夜鸮”队员依旧牢牢控制着那台黑色的机械兽。机械兽似乎也感知到王源状态的稳定，挣扎减弱了许多，独眼中的猩红光芒依旧警惕地锁定王俊凯，但那股拼命的疯狂劲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默的、受伤野兽般的观察。

王俊凯直起身，避开王源那涣散而依赖的视线，目光冷厉地扫过这个地下维修点。各种精密仪器和工具，绝非普通黑市窝点所能拥有。这里更像是……某个秘密实验室的前哨或安全屋。

李言准备的？

他走到那台被制服的机械兽前。近距离观察，更能感受到它设计的精悍与那种为杀戮而生的冰冷美学，以及此刻伤痕累累的惨烈。荆棘星曜的标记在它破损的外壳上若隐若现。

“谁派你来的？”王俊凯冷声问，尽管知道大概率得不到回答。

机械兽的独眼闪烁了几下，发出一串含义不明的、断续的电子杂音。

王俊凯蹙眉。它的语言模块似乎也在自爆中受损了。

他不再浪费时间，转向一名“夜鸮”队员：“采集它的所有外部特征和数据，尤其是能源核心和处理器结构的扫描。尝试能否直接读取它的核心日志，哪怕碎片也行。”

“是，先生。”

王俊凯再次将目光投向操作台上的王源。它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刚才那一声呓语和睁眼已经耗尽了刚刚恢复的微薄能量，此刻陷入了一种低耗能的休眠修复状态。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却又顽强地吊着一口气。

必须带走它。

这里不再安全。李铭洲的人虽然被暂时拦在外面，但拖延下去，变数太大。

“准备转移。”王俊凯下令，“所有设备，连同它，”他指了指黑色机械兽，“一起带走。清理所有痕迹。”

“夜鸮”队员立刻行动。他们带来了特制的减震运输舱，小心翼翼地将王源身上连接的各种线缆断开，仅保留最基础的能量维持，然后将其极其轻柔地放入填充了缓冲凝胶的舱内。过程中，王源似乎因移动而感到不适，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发出几不可闻的呻吟。

王俊凯的目光在那蹙起的眉心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冷硬地移开。

黑色机械兽看到王源被移动，再次激动起来，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却被电磁束缚器牢牢压制。

“安静点。”王俊凯冷冷地瞥了它一眼，“如果想它活下来，就老实配合。”

机械兽的独眼疯狂闪烁，似乎在剧烈挣扎，最终，它像是读懂了王俊凯眼中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或者说，它计算出了此刻最优的生存方案，慢慢地停止了挣扎，独眼的光芒黯淡下去，透出一种近乎认命的沉寂。

运输过程极其迅速且隐蔽。王源和那台黑色机械兽被分别装入不同的运输舱，由“夜鸮”小队通过特殊渠道运送回王俊凯名下另一处更为隐秘、安保等级甚至超过之前那个基地的私人医疗研究中心。

王俊凯没有同行，他需要留下来，亲自处理掉李铭洲派来的“尾巴”，并布下更多的迷雾。

一小时后，王俊凯抵达了新的医疗中心。

这里位于地下深处，整体由能隔绝一切信号探测的特殊合金打造，生命维持系统和医疗设备都是最顶尖的，甚至超过许多大国的重要军事医疗设施。

中心负责人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岁左右、气质干练冷静的女性，名叫苏芮。她曾是军方首席生物机械工程师，后被王俊凯高薪挖来，负责他私人方面一些“特殊”的健康和安保技术问题。

“情况如何？”王俊凯走进观察室，隔着单向玻璃看着下方无菌手术室内的情景。

王源已经被重新连接上更精密的医疗仪器，一群穿着无菌服的工程师和人工智能正在它的身体周围忙碌，进行细致的扫描和损伤评估。那台黑色机械兽则被固定在一旁的分析台上，同样被各种探头包围着。

苏芮看着手中刚刚生成的初步报告，眉头紧锁：“目标机器人Zero-Seven，损伤程度87%。能源核心过度透支，有多处永久性损伤，输出功率预计永久下降至标准值的30%以下。主处理器因异常能量冲击，部分区域有不可逆的数据丢失和物理性熔断。仿生神经系统大面积烧毁，情感模拟模块……几乎完全损毁。”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王俊凯，眼神凝重：“先生，从纯技术角度讲，它已经报废了。能维持现在的基本生命体征，已经是奇迹。想要完全修复到之前状态，可能性为零。而且，由于其内部结构的高度复杂和未知性，强行修复的风险极高，很可能导致彻底的数据崩溃或……无法预料的二次异变。”

王俊凯沉默地听着，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有视线牢牢锁定着玻璃后那具残破的机械体。情感模拟模块几乎完全损毁……所以，之前那些眼泪、哀求、微笑，都随着那场“涅槃”协议，烟消云散了？

“另一个呢？”他问，声音平稳。

“那台攻击性机械体，”苏芮切换屏幕，“结构损伤65%，能源核心濒临枯竭，武器系统全部报废，语言模块和部分逻辑单元严重受损。它的设计理念非常……超前且危险，充满了攻击性和极端保护倾向。它的核心指令似乎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并护送Zero-Seven。至于它的来源，没有任何可识别的制造商信息，但其内部部分架构，与星曜科技十年前被放弃的‘狩犬’项目有微弱的相似之处，但更加完善和强大。”

“能修复吗？”

“修复难度极大，但并非完全不可能。只是，即使修复，它的忠诚指令似乎只绑定Zero-Seven。对我们而言，它极度危险，且不可控。”苏芮给出专业判断。

王俊凯看着那两个并排躺着的、同样残破的机械造物，一个是为了保护而诞生，一个……则是基于他被窃取的过去而诞生。

李言……你到底创造了怎样一对……怪物。

“全力维持Zero-Seven的现有状态，优先保证能量供应和基础系统稳定。尝试读取它的数据存储单元，尤其是那个被加密的独立缓存区，我要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王俊凯下令，“至于那台机械兽，保持禁锢状态，尝试破解它的核心指令，看看能否找到关于李泽言或‘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更多信息。”

“明白。”苏芮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问，“先生，如果……如果Zero-Seven的情况再次恶化？或者，我们在数据读取过程中触发它的自毁协议？”

王俊凯的目光落在王源那张即使昏迷也因痛苦而微微蹙起的脸上。

良久，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不惜代价，让它活着。”

“我要它活着，亲口告诉我，李言和李铭洲，到底想用它做什么。”

“还有，”他顿了顿，补充道，“那个独立缓存区，我要最优先破解。无论用什么方法。”

他倒要看看，那个让它在濒死时都念念不忘的、“初吻”的数据，究竟是什么。

苏芮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掩饰过去，恭敬应道：“是。”

王俊凯最后看了一眼无菌室，转身离开。

他需要去会一会那只老狐狸了。李铭洲派出的两支小队全军覆没，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与其等他再次发难，不如主动出击。

回到地面指挥室，王俊凯拨通了李铭洲的私人号码。

电话几乎是被瞬间接起的。

“俊凯？”李铭洲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急切和担忧，“你那边没事吧？我派去保护你的人突然失去了联系，我担心……”

“劳李董费心。”王俊凯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一点小麻烦，已经处理掉了。没想到锈带那边这么乱，几个觊觎废弃零件的小毛贼，手段倒是狠辣，差点伤了我的人。”

他轻描淡写，将一场激烈的交锋定义为“小毛贼”闹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李铭洲显然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李铭洲干笑两声，“看来是我多虑了。那……关于那个失败的实验体，有什么线索吗？”

“线索？”王俊凯语气不变，“李董不是说它危险又擅长伪装吗？我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或许，它已经在那场实验室事故里彻底销毁了？毕竟，一个失败品，恐怕也经不起太大的折腾。”

他反过来，用李铭洲自己的说辞去堵他的嘴。

李铭洲再次沉默，这次时间更长了些。王俊凯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李铭洲脸上那儒雅面具裂开的样子。

“呵呵……希望如此吧。”李铭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僵，“总之，俊凯你还是要多加小心。有任何发现，随时联系我。”

“当然。”王俊凯勾了勾嘴角，“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李董。”

挂断电话，王俊凯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

老狐狸，果然沉不住气了。

他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了医疗中心的实时监控。画面中，王源依旧安静地躺在修复舱里，各项数值微弱但平稳。

它的“疼”是真的模拟，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东西？

王俊凯闭上眼，李言日志里那些词语再次浮现。

“……情感共鸣是唯一的通路……” “……‘爱’是唯一的催化剂，也是最终的钥匙……”

钥匙……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的暗光。

或许，他该换一种方式，来打开这把锁了。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