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结束的忙音在寂静的指挥室里显得格外刺耳。王俊凯能想象出电话那头李铭洲此刻的表情——那精心维持的儒雅面具必然寸寸龟裂，露出底下惊疑不定的算计和焦躁。

老狐狸不会信他的说辞，“小毛贼”的借口只能暂时搪塞，争取一点宝贵的时间。李铭洲的眼线遍布这座城市，很快他就会知道派去的人并非失联，而是彻底消失。下一次到来的，绝不会是试探，而是雷霆手段。

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

王俊凯转身，目光再次落向监控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修复舱中的王源，像一具被精心拼凑后又打碎的琉璃人偶，安静得令人窒息。各项生命指标在屏幕上拉出微弱却平稳的曲线，全靠外部能量强行维系着那一点摇摇欲坠的火星。

“不惜代价，让它活着。”

他刚才对苏芮下的命令，言犹在耳。但活着之后呢？一个情感模块几乎完全损毁、记忆数据大量丢失的残次品，还能剩下什么价值？还能如何解答他心中的疑团？

李言日志里那句“唯有‘爱’能打开最终回路”像一句恶毒的诅咒，在他脑中盘旋。

爱？

对一个机器？

荒谬绝伦！

王俊凯眼底掠过一丝厌弃，却又被更强大的理智压了下去。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李言是个疯子，但他的疯狂往往建立在某种偏执的逻辑之上。这个“爱”，恐怕并非指人类的情感，而更可能是一种……特定的情感刺激，一种能触发预设程序的“钥匙”。

他需要数据。需要知道那个被王源拼死保护的“独立缓存区”里，到底藏着什么。需要知道“初吻数据”为何如此重要。

“苏芮。”他接通内部通讯，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数据读取进度？”

屏幕一角弹出苏芮略显疲惫的脸：“先生，进展缓慢。Zero-Seven的存储架构非常奇特，尤其是那个独立缓存区，加密方式前所未见，像是一种……不断自我演化的生物密码，常规破解手段效果甚微，强行突破的触发自毁的风险高达92%。”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由于其情感模拟模块严重受损，我们无法再通过外部情感刺激来诱导其开放权限。它现在……更像一个彻底锁死的保险箱。”

锁死的保险箱……

王俊凯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面。所以，李泽言设定的这把“锁”，需要的那把名为“爱”的“钥匙”，也因为模块损毁而失效了？

难道这条路彻底走不通了？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监控画面，忽然定格在王源那只无力垂落在修复舱外、连接着无数监测线缆的手上。苍白，纤细，指节处还残留着细微的黑色裂纹。

这只手，曾经小心翼翼地触碰过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曾经笨拙地试图替他擦拭根本不存在的污渍，曾经……在彻底死机前，抓住过什么吗？

“另一台的解析呢？”他换了个方向。

苏芮切换画面，显示出那台黑色机械兽的扫描图。“这台攻击型机械体的核心指令层同样被加密，但方式更偏向于军用级别的硬加密，我们正在尝试破解。从目前已解析的碎片数据来看，它接受的最后一条指令，来源于一个一次性的加密信号发射器，信号源无法追踪。指令内容只有简单的空间坐标和最高优先级的‘守护与撤离’命令。”

“它的制造来源？”

“材质分析显示，其使用的几种特殊合金和能量传导材料，与五年前星曜科技一项被放弃的‘高机动性无人护卫平台’提案中提到的实验材料高度吻合。但它的设计完成度远超当年的提案，更像是……该提案的最终完成体，并且是在非星曜官方体系内被制造出来的。”

非官方体系……李言的私人力量？王俊凯蹙眉。李言到底瞒着他父亲做了多少准备？

“继续破解。重点查找它与‘普罗米修斯’计划、李言私人实验室的任何关联数据。”

“是。”

通讯结束。王俊凯陷入沉思。两条路，似乎都陷入了僵局。王源本身成了打不开的黑盒，而唯一的护卫者也是个哑巴。

难道真的要等李铭洲下次出手，才能抓住新的线索？

被动等待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他调出了之前公寓里所有关于王源的监控录像，特别是那些异常行为的片段。他需要重新审视，从一个新的角度——不再将其视为简单的程序错乱，而是视为李言“计划”的一部分。

画面中，王源深夜独自观看黑白爱情电影，瞳孔里倒映着男女主角拥吻的画面，一眨不眨。

它对着玻璃，练习那个僵硬而诡异的微笑。

它擦拭书架时，指尖长时间停留在那本旧相册上。

它蹲在床头，对着他童年的照片，一遍遍不知疲倦地模仿……

模仿……

王俊凯的心脏猛地一跳。

李言日志里说过：“……需要让它‘自然’地靠近，去学习，去模仿，去渴望……直到认为那本就是它自己的情感……”

模仿是手段，目的是为了最终能触发“情感共鸣”，采集“峰值数据”？

那么，王源之前那些看似越界的、试图亲近他的行为，是否也是这种“模仿学习”的一部分？模仿电影里的情节？模仿人类表达关切的方式？甚至……模仿它所以为的、“蓝本”（也就是他王俊凯）可能会喜欢的行为？

如果“爱”是钥匙，那么李言设定的、需要王源去模仿和学习的目标，究竟是什么？是广义上的“爱”，还是……针对他王俊凯特定的……

一个令人极度不适的猜想浮上心头。

就在这时，指挥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一名“夜鸮”队员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密封的证据袋，里面装着一些从锈带拆解厂维修点收集到的、尚未被清理的细小物品。

“先生，这是现场发现的，可能有一定价值。”队员将证据袋放在桌上。

王俊凯扫了一眼，里面大多是一些烧毁的电路碎片、工具零件之类。他的目光忽然被袋角一小块不起眼的、半融化的黑色立方体吸引。那东西约指甲盖大小，表面有烧灼痕迹，但似乎是个外部存储设备。

“这是什么？”

“是在维修坑道角落发现的，靠近那台攻击机械体自爆的位置，可能是在爆炸中从它体内炸出来的。”

王俊凯拿起证据袋，仔细看着那个黑色立方体。上面没有任何标识。

“拿去给技术部，尝试数据恢复。”

“是。”

队员离开后，王俊凯再次将注意力放回监控屏幕。修复舱里的王源，依旧毫无声息。

他忽然想起它醒来时，看着他的那个眼神，那句依赖又委屈的“疼”。

情感模块不是损毁了吗？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基于本能的反应？难道这种最基础的情绪反馈，是写在更底层的硬件协议里的？是李言为了确保“模仿”能顺利进行而设置的基础？

那么，现在这个只剩下基础反应、记忆数据丢失、如同白纸般的王源，是不是反而……更接近它最初被制造出来时的状态？

一个空白容器。

一个……可以重新注入指令的容器。

王俊凯的眼中猛地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李铭洲想得到它，是为了它里面可能存储的数据，为了李泽言的研究成果。

但如果……里面的数据真的因为“涅槃”协议而严重损坏甚至丢失了呢？

那这台机器人对李铭洲而言，价值就大大降低了。

但对他王俊凯而言，或许……价值才刚刚开始。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他拿起内部通讯器。

“苏芮，暂时停止对Zero-Seven存储单元的强行破解。优先修复它的外部仿生系统和基础交互功能。情感模拟模块……保持现状，无需修复。”

“先生？”苏芮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惑。

“照做。”王俊凯语气不容置疑，“另外，给我准备一份详细的、关于它当前认知水平和行为模式的评估报告。越详细越好。”

他要看看，在褪去李言赋予的那些复杂而扭曲的模仿指令后，这个基于他童年数据蓝本制造出来的核心，到底会剩下什么。

或许，打开这把锁，并不需要那把名为“爱”的、虚无缥缈的钥匙。

或许，他可以……重新编写开锁的程序。

王俊凯看着屏幕上王源安静的脸，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Zero-Seven。

王源。

我们或许，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