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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采薇声音里褪去了所有伪装出的强势与冷硬，只剩下十年沉淀下来的、深不见底的怅然与执着.
韩昭汝“我没有忘……”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他宣判.
韩昭汝“一直……都记得.”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进李莲花最脆弱的神经.
李莲花的指尖，猛地抬起，颤抖着搭上银面具冰凉的边缘，那金属的凉意，此刻却烫得他指尖发颤，直抵心口.
更多的泪水失控地涌出，顺着面具与脸颊的缝隙无声滑落，一滴，又一滴，接连砸在光洁的紫檀木桌案上，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啪嗒”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他心底防线崩塌的巨响.
喉结剧烈地、艰难地滚动着，仿佛在吞咽着坚硬的石子，想说对不起，想说这十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悔恨，想说他在东海冰冷的海水中挣扎时，最后念着的也是她的名字……
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头，被巨大的愧疚与自卑碾压得粉碎，最终只化作一声破碎的、带着无尽疼惜与自厌的喟叹.
李莲花“……傻姑娘.”
这三个字，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却又重得如同泰山压顶，彻底压垮了他苦苦维持了十年的、名为“李莲花”的所有冷漠与疏离的伪装.
不再犹豫，颤抖的手指用力，缓缓摘下了那层隔绝了真实与伪装、也隔绝了她目光的冰冷银面具，烛光毫无遮挡地落在他脸上，照亮了那张早已不复当年的容颜.
曾经惊才绝艳、眉目飞扬的少年轮廓依稀可辨，却被十年风霜与病痛侵蚀得苍白消瘦，眉宇间刻上了深深的倦怠与沧桑，那双曾映照着日月星辰、燃烧着理想与炽热爱意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沉沉的暮色与挥之不去的、属于病人的灰败.
不敢与她对视，仿佛自己这副残破的模样，是对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李相夷最大的亵渎，也是对她十年等待最残忍的回应.
李莲花“你看……”
轻轻抬起手，仿佛想让她看得更清楚些，却又在抬到一半时无力地放下.
李莲花“如今的我，连握紧少师剑的力气都已失去大半，连给你一场像样婚礼、风风光光迎你过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试图用自嘲来掩盖那深入骨髓的绝望.
李莲花“当年的那些承诺……什么天下为聘，什么护你一世安康……不过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一时热血上头说出的戏言罢了，你……何苦把它们当真，记到如今？”
韩采薇的目光，在他摘下面具的瞬间，便牢牢锁在了他脸上，没有惊讶于他容貌的改变.
十年的情报网络，韩家早已掌握了他大致的变化，只是看着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疲惫与病气，看着他眼中努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痛楚的光，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鼻尖酸涩.
语气里的所有咄咄逼人、所有冰冷算计，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藏了十年的、柔软而怅然的真心.
韩昭汝“戏言？”
轻声反问，目光描摹着他脸上的每一寸变化，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深深镌刻进心里.
韩昭汝“当年你说要护我一世安稳，风雨不侵，说入赘韩家也无妨，只要新娘是我，说我的点心只许给你一人尝，旁人碰了你要跟他急……”
一一细数，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韩昭汝“这些点点滴滴，桩桩件件，若都是戏言……”
望着他，眼底水光潋滟.
韩昭汝“那这戏，未免也演得太真、太久了些.”
李莲花眼睫上凝着一层厚重的水汽，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锁住，只在眼底留下一片破碎的水光，摇摇欲坠.
视线落在自己那双苍白的手上，这双手，曾经握得住天下最快的剑，挽得出最绚烂的剑花，护得住四顾门上下，也牵得起她柔软微凉的手.
如今，却连端起一杯稍烫的茶，都会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语气里努力找回一丝惯常的散漫，可那散漫早已千疮百孔，掺入了太多化不开的苦涩与无力.
李莲花“都过去了.”
轻轻吐出这四个字，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某个易碎的梦境，抬起眼，目光极其短暂地、飞快地掠过她泛着红晕、盛满水光的眼眶，如同被烫到般迅速移开，落在她身后摇曳的烛火上.
声音被他刻意放得更平，更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早已尘埃落定的事实.
李莲花“当年……是我年少无知，见识浅薄，随口许了些自己都未必能承担的愿，那些话，当不得真.”
喉结艰难地滚动.
李莲花“你如今……很好，身份尊贵，能力卓绝，足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最后几个字.
李莲花“真的，不必再守着些……早已随风散去的陈年旧事了.”
微微侧过身，肩膀向后收了收，刻意在她与自己之间拉开一丝若有似无的、冰冷的距离.
这并非疏远，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残忍的保护，他怕自己眼底那几乎要溢出的、名为“不舍”与“贪恋”的软弱，会让她心软，会让她做出更“傻”的决定，继续在这注定没有结果的等待中蹉跎年华.
李莲花“至于入赘的话……”
想做出一个自嘲的笑，却只牵动了僵硬的肌肉，显得无比苦涩，用这自嘲，努力掩盖喉咙深处不断上涌的发紧与哽咽.
李莲花“不过是那时年少轻狂，觉得天下之大，没有我李相夷做不到的事，没有我配不上的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打破便是.”
韩采薇看着他近乎自虐般地贬低过往、划清界限，看着他明明心疼得要命却偏要装出这副冷硬的模样，心底那点被他强行压抑的酸楚与不甘，终究化作了唇边一声极轻的叹息.
韩昭汝“李莲花……”
目光清明如镜，仿佛早已看穿他所有脆弱的伪装.
韩昭汝“你骗得过旁人，骗得过百川院那些所谓的故人，甚至……或许能骗得过你自己一时.”
微微前倾，目光直直望进他闪躲的眼眸深处，声音轻而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察.
韩昭汝“可你骗不过我，十年前是，如今……亦是.”
李莲花依旧垂眸，语气里的散漫努力维持着，却无可避免地添上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无法忽视的艰涩与虚浮，如同在流沙上筑起的城堡.
李莲花“骗你……做什么.”
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失真.
李莲花“我如今……不过是个苟延残喘、混迹市井的游医，守着一座会跑的莲花楼，靠着一点微末医术，换口饭吃，了此残生罢了.”
微微挺直了那早已被病痛和疲惫侵蚀得有些佝偻的脊背，试图找回一点昔日的影子，却只显得那份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更加清晰.
李莲花“哪里……还有当年的那些心思，那些气力，去骗人，尤其是……骗你.”
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的情绪，像是疼惜，又像是无奈的责备.
李莲花“你……太执着了.”
这五个字，说得异常平淡，仿佛只是在评价一个无关紧要的习惯.
可那平淡之下，藏着的却是他对自己无能改变现状的愤懑，以及对眼前这个女子十年如一日、近乎固执的深情的、无法言喻的心疼.
李莲花“十年光阴……”
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积郁的所有浊气都呼出.
李莲花“足够沧海变桑田，足够让很多事变得面目全非，也足够让很多人……学会放下，开始新的生活.”
他在劝她，更是在一遍遍说服自己，放下，是唯一的出路，对谁都好.
韩采薇只是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看着他眼底那层强装的平静下不断翻涌的痛苦与挣扎.
忽然伸出了手，动作很轻，很缓，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与坚定.
指尖带着微微的凉意，却奇异地蕴含着一丝暖流，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抚上了李莲花那布满了沧桑痕迹、不再光滑的脸颊.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的刹那，李莲花的身体骤然僵住，四肢百骸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连呼吸都在那一刹那慢了半拍，忘记了该如何继续.
视线死死盯着那只落在他脸颊上的、属于她的手，手指纤细白皙，指节匀称，却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李莲花“……不该的.”
这三个字，说得极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般的疏离的否定，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骤然立在她与他之间.
微微偏过头，动作不大，却异常坚决地避开了她温柔的触碰，也避开了她那双近在咫尺、盛满了水光与深情的眼眸.
不敢看，怕多看一眼，自己所有坚固的防线都会土崩瓦解.
李莲花“我不值得……你这样 ”
说罢缓缓抬起自己那只一直在腿上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轻轻覆上她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腕，手心冰凉，带着薄汗.
温柔地却又不容置疑地，施力将她那只带着温暖与眷恋的手，从自己冰凉的脸颊上，缓缓地、坚定地移开.
动作完成却没有立刻松开她的手腕，只是握着，指尖感受着她腕间皮肤下温热的脉搏跳动，那跳动，一下，又一下，像无声的控诉，也像最温柔的凌迟.
过了片刻才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指，让她的手腕滑落，同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后退了半步，在她与自己之间，重新拉开一道清晰而冰冷的距离.
李莲花“十年了……”
看着桌案上跳动的烛火，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莲花“阿薇，你该往前走了，别再……把自己困在过去了.”
那声久违的“阿薇”，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还未散去，便被更冰冷的现实话语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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