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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采薇在他抽身退开、说出那番“往前看”的话语时,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微微颤动着,如同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良久才重新睁开眼,眼底的水光已然被她逼退,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看透一切的清明,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韩昭汝“我虽不知……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容貌为何有如此大的变化.”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敏锐.
韩昭汝“但我能察觉到……你身上有事,对不对?”
目光细细扫过他眉宇间每一丝刻痕,他眼底每一分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的灰败与痛楚.
韩昭汝“所以……你才想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我.”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她早已看穿了他所有“不值得”、“该放下”的托词之下,那更深层、更真实的恐惧与……保护.
李莲花依旧是那副平淡得近乎漠然的模样,仿佛她问的只是“今晚月色如何”.
李莲花“能有什么事.”
依旧不肯松口,甚至刻意放缓了语速,试图用那种惯有的、略带惫懒的散漫,来掩盖喉咙深处不断上涌的发紧与酸涩.
李莲花“不过是这些年……走南闯北,悬壶济世,风吹日晒雨淋的,容貌自然不如当年在四顾门时精细,人嘛,总会变的.”
做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却只让那份苦涩更加明显.
李莲花“至于推你……”
目光重新落回那杯凉透的茶,仿佛那是什么值得研究的稀世珍宝.
李莲花“不过是觉得,你如今是韩家暗主,手握权柄,风光无限,你该有更锦绣的前程,更安稳尊荣的日子,而不是……”
李莲花“跟着我这么一个居无定所、前途渺茫的闲散之人,白白蹉跎了大好光阴,虚度年华.”
声音放得更轻,更飘忽,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
李莲花“你心思一向太细,也太重……总爱把事情往复杂了想,往自己身上揽.”
言下之意,一切都是她多心了,他很好,他没事,他只是……单纯地,为她“好”.
韩采薇看着他近乎顽固的回避与自欺,听着他那番看似为她着想、实则字字诛心的“道理”,眼底最后一丝强撑的清明,也渐渐被浓重的失望与痛楚覆盖.
韩昭汝“更好的日子……”
轻轻重复着这几个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充满了无尽苍凉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韩昭汝“这几个字,于我而言……”
抬眸,目光不再锐利,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认命般的苍凉.
韩昭汝“早已是奢望.”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清晰.
韩昭汝“跟着你……”
仿佛在积蓄勇气,又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
韩昭汝“也好过……”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尾音,那眼底深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依赖与眷恋,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具有冲击力,如同最温柔的匕首,直刺李莲花早已不堪重负的心脏.
李莲花没有接她的话,仿佛那话语有千钧重,他无力承接,更无力回应.
良久才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氛围的借口,用那副平淡无波、仿佛无事发生的语气,轻轻说道.
李莲花“茶凉了.”
仿佛真的只是在关心一杯茶的冷热.
李莲花“我……再去续一杯.”
话音未落便已决绝地站起转过身,脚步甚至带上了一丝仓促,想要立刻、马上,逃离这个房间,逃离她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承载了太多深情的眼眸,逃离这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坦诚与依恋.
他怕.
怕再多听她说一句,怕再多看她一眼,自己那用了十年时间、无数痛苦与孤寂才勉强筑起的、名为“放下”与“为她好”的脆弱伪装.
就会在顷刻间土崩瓦解,露出底下那份从未熄灭、反而因时光沉淀而愈发汹涌炽热的、名为“李相夷爱韩采薇”的本心.
李莲花“……别傻了.”
这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藏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疼惜与绝望.
走了几步背对着她,不敢让她看见自己此刻因忍痛而微微抽搐的嘴角和瞬间惨白的脸色,只能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维持声音的平稳上.
李莲花“好日子……从来都不是奢望.”
仿佛在积攒力气,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李莲花“它只是……不该,也不能……系在我这样一个……都无法保证的人身上.”
将所有翻涌的不舍、刻骨的愧疚、深入骨髓的爱意、以及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剧痛与自卑,都死死地、狠狠地,藏在了这个决绝转身、毫不回头的背影里.
他给不了她未来,给不了她承诺,甚至连一副健康的身体、一个长久的陪伴都给不了.
那么,他能做的,也唯一能做的,便只剩下——
狠心推开.
推开这份他梦寐以求、却再无资格拥有的温暖与深情.
哪怕这份“狠心”,刀刃向内,割得他自己血肉模糊,痛彻心扉,哪怕这份“推开”,疼的,从来都不止是他一个人.
就在他迈步往前走脚步踉跄、即将踏出房门的最后一瞬,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一阵带着决绝意味的微风.
韩采薇,动了.
没有哭喊,没有质问,甚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椅子上猛地站起身,几步并作一步,带着一股破釜沉舟般的气势,径直冲到了他的身后.
在他全然没有防备、身体因剧痛和心伤而摇摇欲坠的刹那,伸出双臂,从背后,紧紧地、用力地,环抱住了他清瘦的腰身.
脸颊隔着单薄粗糙的衣料,紧紧贴在他微微颤抖的脊背,温热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的衣衫,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浑身一颤.
声音闷闷地从他背后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却异常清晰,字字句句,如同烙印,刻进他的骨血里.
韩昭汝“是奢望的……”
收紧手臂,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绝望与孤注一掷的勇气.
韩昭汝“我如今执掌韩家暗线,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每日都生活在群狼环伺、步步惊心的权谋场中,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尸骨无存.”
韩昭汝“那些所谓更好的日子,于我而言,不过是镜花水月,是别人口中的故事.”
抬起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的背上,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与……深深的依赖.
韩昭汝“李莲花!”
她叫他的名字,不再是试探,而是最直白的呼唤.
韩昭汝“我不信……我不信你当真狠得下心,推开我!”
将脸重新埋回他背后,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却足以击碎他所有防线的脆弱与颤抖.
韩昭汝“在这吃人的世间……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可以怕黑、可以撒娇、可以不用算计一切的……阿薇……”
这最后一句低语,如同最温柔也最致命的毒药,彻底瓦解了李莲花苦苦支撑的所有理智与坚持,僵硬的身体,在她滚烫的泪水与绝望的拥抱中,彻底失去了所有抵抗的力气.
原来,她的“执着”,她的“不放”,并非仅仅源于旧情,更是因为这十年,独自在黑暗中跋涉,在刀尖上行走,早已疲惫不堪,遍体鳞伤.
她需要他,不仅仅是作为爱人,更是作为……唯一的赎与港湾.
而他,却一直自以为是地,想要将她推开,推向那个他以为的、“更好”却对她而言冰冷残酷的世界,巨大的愧疚、心疼、以及那从未熄灭的爱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
站在那里,背对着她,感受着身后那具温热颤抖的身体,感受着那浸透衣衫的滚烫泪水……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滚烫的液体,顺着他紧闭的眼角,无声滑落.
输了.
他输得一败涂地,输给了她的执着,输给了她的泪水,更输给了……自己那颗,从未真正放下过她的心.
李莲花没动,也没敢回头,仿佛一回头,所有苦心经营的疏离都会土崩瓦解.
只是死死盯着前方的院子,声音被他刻意压得极平,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砂石摩擦般的艰涩,从喉间艰难挤出.
李莲花“……松开.”
可身后的怀抱,没有如他所愿地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了,能清晰感受到她紧贴着自己后背的、微微颤抖的身体,感受到她压抑的哽咽透过单薄的衣料,一下下敲打在他的脊骨上.
那份毫不掩饰的不安与依赖,如同最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心防的堤坝,喉间泛起一阵剧烈的、火烧火燎般的发紧,酸涩与痛楚几乎要冲破喉咙.
可他依旧咬着牙,硬着心肠,将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叹息与安慰,死死咽了回去.
微微侧过头,动作僵硬,目光依旧避开她,语气努力维持着那副惯有的、带着散漫面具的疏离模样,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冰冷的事实.
李莲花“群狼环饲也罢,权谋争斗也好……”
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夸奖”.
李莲花“你能以女子之身,年纪轻轻便执掌韩家暗线,令江湖朝堂都忌惮三分,便足以证明,你有足够的能力与手腕,护你自己周全,甚至……护你想要护住的人周全.”
缓缓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都带着冰冷的痛楚.
李莲花“我自顾尚且不暇……如何护得住你?又凭什么……成为你的牵绊,拖累你的前程?”
眼睫垂得极低,浓密的阴影彻底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疼惜与刻骨的愧疚.
缓缓抬起那只一直紧攥着的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轻轻覆上她紧紧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背.
她的手指冰凉,带着薄汗,微微颤抖着,他的指尖触碰到时,心口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不再犹豫,手上微微用力,动作温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开始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紧紧扣在一起的手指.
李莲花“阿薇……”
低声唤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莲花“听话,好不好……”
终于说出了那句最残忍的话,也终于对自己承认,他狠得下心推开她,不是因为不爱,恰恰是因为……太爱了.
与其让她跟着自己担惊受怕,在希望与绝望中反复煎熬,最后很可能落得一场空,甚至被他牵连……不如趁现在,趁他还“清醒”,趁她对他还有一丝“李相夷”的美好滤镜时,狠心斩断这一切.
让她死心,让她去恨他,让她去寻一个真正能护她一世安稳、给她光明未来的良人.
这,大概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