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就在乔婉娩还沉浸在“再等等”所带来的渺茫与失落中时，韩采薇却突然话锋一转.
原本投向远方的目光倏然收回，变得锐利而冷静，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审视，直直落在了乔婉娩脸上.
夜风穿过亭子，吹动她额前几缕碎发，衬得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里愈发幽深.
韩昭汝“阿娩姐姐.”
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直抵核心的力量.
韩昭汝“你……是不是跟肖紫衿，有了情谊？”
提到“肖紫衿”这个名字时，韩采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里毫不掩饰地透出一丝不喜，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直言不讳，语气带着冷峭而精准的评价.
韩昭汝“当年在四顾门时，我便瞧不上他，行事总欠些光明磊落，心思过于活络算计，格局……”
没将话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韩昭汝“如今看来，更是入不了眼.”
韩昭汝“不过，平心而论，他对你的心，倒是真的，这些年，他围在你身边，鞍前马后，怎么说……他应当也不会让你受到外来的、明目张胆的伤害.”
话到这里，似乎该是结论，但韩采薇话锋并未停歇，语气中反而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的、近乎预言的提醒，目光深邃如古井，紧紧锁住乔婉娩的眼睛.
韩昭汝“但是，阿娩姐姐.”
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韩昭汝“人心易变，世事难料，尤其当涉及权力、地位、名声，以及……某些求而不得、日积月累的执念时，再真的心，也可能生出别样的枝节.”
微微前倾，带着不容忽视的郑重.
韩昭汝“你……还是多防着点他，凡事多留个心眼，莫要将自己的所有，全然交付出去，我怕你……最后伤了自己.”
这番话，说得极其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超脱年龄的洞察与苍凉，仿佛已经透过眼前平静的表象，窥见了未来可能铺展开的、并不美好的轨迹.
说罢，不等乔婉娩从这突兀而沉重的警告中完全回过神来，韩采薇再次有了动作.
手指灵巧地探向腰间那条看似普通的黑色腰带，在某处极隐蔽的暗格处轻轻一按，只听极细微的“咔”一声轻响.
从中取出了一枚比寻常令牌小上一圈、通体漆黑如墨的玉牌，玉质温润细腻，触手生温，在亭外透入的微弱天光下，泛着内敛而深沉的光泽.
玉牌正反面，没有任何繁复的雕花纹饰，只以古篆体刻了三个字——暗主令.
笔画遒劲，力透玉背，透着一股无声的威严与承诺，将这枚看似小巧、却重若千钧的玉牌，轻轻放在乔婉娩手中.
韩昭汝“这个，你收好.”
声音很轻，落在寂静的夜里，却带着一种重于泰山的承诺分量.
韩昭汝“若有朝一日……我是说万一.”
强调着这种可能性，眼神无比认真.
韩昭汝“肖紫衿真的做了什么伤害你、背叛你，或是让你无法接受、无法承受的事情，你便拿着这枚令牌——”
确保乔婉娩听清每一个字.
韩昭汝“去大熙境内，任何一家挂着韩家标识的商铺.”
韩昭汝“无论是钱庄、药铺、绸缎庄，甚至是街角的当铺、路边的酒肆，只要是我们韩家的产业，你出示此令，他们见到令牌，便如同见到我本人亲临.”
语气斩钉截铁.
韩昭汝“届时，无论你需要什么，庇护、银钱、离开的路径、或者是其他什么，他们自会倾尽所能，护你周全，达成你所愿.”
乔婉娩怔怔地接过那枚冰凉却迅速被掌心焐热的黑玉令牌，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上细腻的纹理与隐隐传来的、仿佛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低头，看着令牌上那个简单却仿佛蕴藏着无数暗流与力量的“暗主令”字，又抬起头，望向眼前气质清冷如霜、行事果决凌厉、言语间透着强大掌控力与深沉到近乎悲悯的关怀的韩采薇.
这一刻，乔婉娩恍惚觉得，韩采薇身上那种干脆利落、洞察人心、谋定后动、甚至带着几分疏离与冷静警告的说话方式，那种将一切可能的风险都预先考量、并为之铺好后路的缜密……
突然像极了记忆深处，那个惊才绝艳、看似随性不羁、实则心思缜密如发、总能看透人心与局势、并习惯性为身边人默默安排好一切的故人……
紧紧握住手中的令牌，冰凉坚硬的触感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心安.
仿佛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跨越了生死与十年时光的厚重承诺，也握住了一段复杂难言、交织着爱恨、唏嘘与无尽感慨的过往.
看着韩采薇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仿佛能容纳所有风雨的眼眸，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无尽感慨、复杂心绪与深深谢意的轻叹.
乔婉娩“阿薇……谢谢你.”
韩采薇轻轻摇了摇头，夜光透过亭檐的缝隙，在她异常沉静的面容上跳跃，镀上一层柔和却疏离的光晕，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看透世事变迁后的淡然.
韩昭汝“不用谢我，阿娩姐姐.”
声音温和而真诚，褪去了方才的冷冽.
韩昭汝“我只是希望……愿你往后余生，一切顺遂，平安喜乐.”
这祝福发自肺腑，不掺杂丝毫利益权衡，纯净得如同山涧清泉.
随即又想起关键处，神色一正，压低声音，格外叮嘱道.
韩昭汝“记住，这枚令牌，务必贴身藏好，莫要让肖紫衿……或任何可能对此感兴趣的人知晓.”
深知人心难测，世事无常，多一分隐秘的防备，或许便能在关键时刻多一分转圜的余地.
乔婉娩郑重地点了点头，将这份沉甸甸的嘱托与跨越生死的情谊，深深铭刻在心里.
试着想站起来，但刚经历喘症发作，又情绪大起大落，此刻虽被韩采薇施针缓解，身体依旧虚软无力，脚步刚迈出便是一个踉跄.
韩昭汝“你如今刚缓过来，气息尚弱，地上湿滑，我抱你回去.”
韩采薇说着，便极其自然地再次俯下身，伸出手臂，稳稳地将乔婉娩打横抱起，动作熟练而轻柔.
就在韩采薇抱着乔婉娩，刚踏出亭子没两步时.
“住手！”一声饱含惊怒、焦虑与某种被冒犯情绪的暴喝，声音尖锐，撕裂了夜晚的宁静.
话音未落，一道藏青色的身影已如疾风般从一角的桃花树上飞身跃下，衣袂翻飞间带着凌厉的气势，正是四处寻找乔婉娩、心急如焚的肖紫衿.
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在韩采薇抱着乔婉娩的手臂上，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罪证，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喷射出来.
肖紫衿“放开阿娩！”
厉声喝道，右手已按上了腰间剑柄，韩采薇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不耐烦与轻蔑几乎要溢出来，红唇轻启，只吐出两个字.
韩昭汝“滚开.”
肖紫衿何曾被人如此无视与轻慢过，尤其对方还是他一直隐隐忌惮又不喜的韩采薇，怒极反笑“锃”地一声拔剑出鞘，寒光闪烁的剑尖直指韩采薇，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
肖紫衿“你这姓韩的，行事鬼鬼祟祟，将阿娩带到这荒僻之处，恐有不良居心，我警告你，若是阿娩有任何闪失，我肖紫衿定要你韩家，要你的命来偿！”
韩采薇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威胁，也无视那近在咫尺的剑锋，抱着乔婉娩，步伐没有丝毫停顿或慌乱，径直朝着普渡寺灯火通明的方向走去.
甚至在经过肖紫衿身边时，脚步都未曾减慢，只微微侧首，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冰冷而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韩昭汝“就凭你？
语气里的不屑与嘲讽，浓得化不开，说罢头也不回，抱着乔婉娩，身影很快没入前方更深的树影与小径之中.
肖紫衿被她那全然无视的态度和轻蔑的话语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
握剑的手因用力而青筋暴起，想要挥剑阻拦，甚至想要动手，可脑中残存的理智与对韩家暗主权势的深深忌惮，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最终只能愤愤地对着韩采薇早已消失的背影方向狠狠瞪了一眼，极其不甘愿地“唰”一声将剑收回鞘中，咬了咬牙，终究是悻悻地快步跟了上去.
而此刻，不远处的另一株更为茂密的老桃花树后，李莲花将方才亭中对话与亭外这场短暂却火药味十足的冲突，尽收眼底.
静静立于暗影之中，身形与斑驳的树影几乎融为一体，望着肖紫衿最终悻悻收剑、带着满脸不甘却又不得不跟上前去的背影，李莲花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伸出两指，从肩头拈起一片被夜风卷落、恰好停驻在衣袖上的桃花瓣，放在鼻尖下轻轻嗅了嗅那淡到几乎无味的香气，又松开手指，任由花瓣翩然飘落.
眼底并无对肖紫衿那番威胁的担忧，也无对那枚被赠出的“暗主令”可能带来的任何复杂纠葛的顾虑，反而漾开几分浅淡的、近乎莞尔的笑意.
阿薇的性子，他一直都记得.
当年便是这般，看着温和柔弱，实则心里极有主意，总爱悄悄给身边在意的人塞些她自己觉得有用的东西.
或是去庙里求来的、据说特别灵验的平安符；或是托人从海外寻来的、能安神定惊的奇楠香珠；又或是她觉得自己用不上、但觉得对方会喜欢的珍奇小玩意儿.
如今那枚令牌，想来也不过是她换了一种方式，给乔婉娩的一道更坚实、更有力的“平安符”罢了.
大约是看出了乔婉娩与肖紫衿之间那并不全然稳固的关系，怕肖紫衿护不住她，或是……怕肖紫衿本身，将来会成为伤她的源头，故而提前埋下这一步暗棋，以防万一.
没急着跟上去，反而在树影里多站了片刻，听着林间肖紫衿略带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更远处韩采薇沉稳坚定的足音渐次远去，最终完全融入夜色.
直到四周重归寂静，只有虫鸣与风声，才缓缓迈步，从藏身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月光洒在他素色的衣袍上，镀上一层清辉，心里跟明镜似的，肖紫衿那人，对于涉及乔婉娩的事极易冲动暴怒，占有欲极强，看似不顾一切，实则骨子里权衡利弊、顾忌甚多.
在乔婉娩面前，在未彻底撕破脸皮、权衡清楚后果之前，他终究不敢真的对她重视的人动粗.
而阿薇……她既然有底气在肖紫衿拔剑相向时面不改色，径直离开，甚至出言讥讽，便说明她早已想好了退路，握有足够的筹码，根本无惧肖紫衿的威胁.
赠出那枚令牌，是给乔婉娩的退路，又何尝不是她自信能掌控局面的体现？
李莲花望着前方三人早已消失不见的路径，眉峰舒展，眼底那点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了然.
护着自己在意的人，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给她一份安心的庇护，铺一条或许用不上、但必须存在的退路……
这份心思，这份看似冷硬下的柔软与周全.
倒还是当年那个蹲在老婆婆面前细心喂粥、会因为他一句玩笑而耳尖微红、却总爱悄悄为他收拾书房、在他熬夜时默默端来宵夜小姑娘的模样.
从未变过.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