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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黄色的火折光芒，勉强驱散了地道入口处一小片浓稠的黑暗，映照出向下延伸的、布满湿滑青苔的粗糙石阶.
韩采薇没有半分迟疑，单手提起繁复的裙摆，步履沉稳，一步一步，小心而坚定地向下走去.
越往深处，那点微弱的火光便显得愈发渺小，几乎要被无边的黑暗吞噬，火苗在她手中执着地跳跃着，成为这死寂甬道里唯一的光源与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极远处，终于隐约传来细微的异响，不是风声，不是水滴，更像是……压抑的、带着痛苦的喘息，其间还夹杂着衣物摩擦与挣扎的窸窣声.
韩采薇心头骤然一紧，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立刻加快脚步，同时将足音放得极轻，如同踏在云端，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化为一道无声的暗影，朝着声音来源处疾行.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果然是女子痛苦难耐的喘息，且呼吸声急促紊乱.
迅速判断方位，在即将靠近声源时，猛地侧身，将自己纤薄的身子完全隐入一块巨大而凸起的石壁阴影之后，屏住呼吸，只微微探出小半张脸，凝神望去.
摇曳的火光，勉强照亮了地道尽头一处稍显开阔的凹陷，只见乔婉娩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缚，无力地瘫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脸色惨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冷汗，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微微张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艰难的哮鸣音，她的喘症，在这阴冷密闭的环境中，彻底发作了.
而在她身前，一个身着僧袍却掩不住满身戾气的和尚，正背对着韩采薇的方向，似乎在低语威胁着什么.
情况危急！韩采薇眸光骤寒，杀意如冰锥般瞬间刺破眼底的平静，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而无声地吹熄了手中火折，将自己彻底融入吞噬一切的黑暗.
同时，身影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借着黑暗的掩护，以惊人的速度疾冲而出.
左手顺势自腰间一抹，那对寒光内敛的峨眉刺“问钗”已握在掌中，锋锐的尖端在绝对的黑暗里划过一道无声的死亡轨迹.
那和尚似乎察觉到背后风声有异，刚欲转身，噗！一声极轻、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利物入肉声，韩采薇手中冰冷的峨眉刺，已精准无比地从后方，深深没入了和尚后心偏左一寸的要害.
刺身涂抹的剧毒在血液接触的瞬间猛烈爆发，和尚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闷哼，唇色在刹那间转为骇人的青紫，一股迅猛的麻痹感如同闪电般窜遍全身，四肢瞬间僵硬.
双眼圆瞪，瞳孔里还残留着惊骇与难以置信，身躯便已失去所有支撑，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噗通”一声重重砸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溅起细小尘埃，气息顷刻断绝.
整个过程，快、准、狠，悄无声息，如同暗夜中一次精准的收割.
乔婉娩看着方才还凶神恶煞、随时可能取自己性命的假和尚，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瞬间毙命，惊骇的目光猛地转向黑暗中那道缓缓直起身的、熟悉又陌生的轮廓.
韩采薇面无表情，拔出“问钗”时带出几点温热的血珠，甚至没有多看那尸体一眼，只极其自然地将刺尖在和尚粗糙的僧袍后背处随意擦拭了两下，抹去血迹，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随即快步上前，蹲在乔婉娩身边，低声道.
韩昭汝“阿娩姐姐，别怕.”
声音平静无波，手上动作却利落无比，指尖灵活地翻动，开始迅速解开那些紧紧勒入皮肉的粗糙绳索.
动作又快又稳，带着一种经年累月训练出的精准与效率，指尖没有丝毫颤抖，仿佛正在处理的不是一条人命后的现场，而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绳索刚一松开，乔婉娩立刻反手，用尽此刻所能调动的最大力气，一把握住了韩采薇的手腕，握得紧紧的，仿佛要确认她的存在.
乔婉娩“阿薇……你……”
记忆中那个连冬日被炭火烫到都会红了眼眶、连只迷路的雀儿都小心捧在手心的娇弱少女，与眼前这个杀人不见血、动作干净利落得令人心惊的身影，无论如何也重叠不到一起.
乔婉娩“你有没有害怕……”
乔婉娩喃喃着，伸出另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指尖轻柔地、带着无限怜惜与心痛，抚上韩采薇的脸颊.
韩采薇任由她握着手，感受着她指尖的颤抖，抬起眼，看向乔婉娩盈满担忧与痛楚的眼眸，轻轻回握住她的手，然后温柔却坚定地将那只抚在自己脸上的手移开，放到她自己的膝上，安抚地拍了拍.
韩昭汝“阿娩姐姐，我没事.”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韩昭汝“不脏.”
见乔婉娩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因之前的惊吓和喘症发作而紊乱不稳.
韩昭汝“此地阴冷潮湿，对你的病症有害无益，不宜久留.”
重新吹燃火折子，塞到乔婉娩手中.
说罢毫不犹豫地俯身，一手稳稳穿过乔婉娩的腿弯，另一手揽住她纤细却僵硬的背脊，微一用力，腰腹核心收紧，便轻松地将乔婉娩整个打横抱了起来，从半跪的姿态稳稳站直了身体.
乔婉娩下意识地搂住了韩采薇的脖颈，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臂弯传来的、坚实而沉稳的支撑力量.
她抱着自己，步伐稳健，竟显得毫不费力，转身便朝着黑暗甬道走去.
靠在韩采薇怀中，鼻尖萦绕着那股独特的、混合了特殊味道与药草的清冽气息，乔婉娩抬眼便能看见她近在咫尺的侧脸轮廓.
褪去了少女的圆润，线条变得清晰而略显锋利，下颌线绷紧，眼神专注地望着前方黑暗，那是一种与十年前孱弱形象截然不同的、令人心安的强大力量.
白日里她在百川院广场上那番雷霆万钧的手段，与此刻冷静杀人、沉稳善后的模样交织在一起，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乔婉娩混乱的脑海.
试探性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轻声询问道.
乔婉娩“阿薇……你……你能抱得动我？”
记得很清楚，从前的韩采薇，力气根本没有这么大，而且又是韩家娇养着长大，根本没干过什么重活.
韩采薇脚步未停，目光依旧望着前方黑暗中隐约的路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韩昭汝“是，这些年……经历了一些事，身体比从前好了许多，抱起你，不算费事.”
乔婉娩靠在她肩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行走时稳健的步伐和臂弯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这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就，十年光阴，究竟将她打磨成了怎样一把锋利而坚韧的剑？
而此刻李莲花循着笛飞声所指方向，一路疾行赶到便只看到假和尚早已气息全无地趴伏在地，尸体尚有余温.
蹲下身，指尖沾了点假和尚后背已然半凝固的暗红血迹，微凉的触感印证着“刚死不久”的判断，目光落在那处菱形、边缘整齐的小小伤口上，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
是峨眉刺一类短兵造成的伤口，位置刁钻，力道精准，一击毙命，干净利落得近乎冷酷，后背还有被擦拭过的血迹痕迹.
这绝非十年前那个连刀剑都要避着走、看见血都会脸色发白的韩采薇所能有的身手.
十年……她走的，究竟是怎样一条路？
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地面，借着手中火折微弱的光，能分辨出两行并行的、略显凌乱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杂草丛生的角落，而从那里开始，往回走的脚印，却只剩下一行.
李莲花目光沉凝，指尖在那道孤零零的、明显比之前那道脚印沉滞些许、步幅也略显宽大的足迹旁轻轻划过.
脚印的大小与韩采薇的足履相符，而这份沉滞与步幅的变化.
李莲花“要么是背，要么是抱……”
低声喃喃，语气平静却带着笃定的分析，脚印少了一道，意味着其中一人因故无法自行行走，被另一人带着离开.
而在这险境之中，能让韩采薇放下所有戒备，甘愿被带着走，或是能让乔婉娩安心依靠的……唯有彼此.
压下心头骤然翻涌的复杂情绪——担忧、疑惑，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于韩采薇如今身手与变化的震惊，当务之急，是找到她们.
不知在阴冷的地道中行进了多久，前方终于不再是永恒的黑暗，隐约透出了一丝令人精神一振的天光.
终于，她们走出了那个吞噬光线的入口，重新回到了地面，置身于一处荒草丛生、略显开阔的坡地.
前方不远处，一座小巧却精致的六角凉亭掩映在几棵枝叶繁茂的古树之中，四周静谧，只有夜风吹过树梢与草丛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的虫鸣.
韩采薇小心地将乔婉娩放在亭中的石凳上，让她靠着冰凉但坚实的亭柱休息.
乔婉娩的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呼吸虽比在地道中那令人窒息的紧迫感顺畅了些许，但仍显得急促而费力，额间与鼻尖沁出细密的冷汗，胸膛微微起伏.
韩昭汝“阿娩姐姐，放松，别紧张，试着慢慢呼吸.”
韩采薇轻声安抚着，那声音似乎也带着一种能让人宁定下来的奇异力量，随即，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用上等羊皮精心鞣制而成的卷囊.
熟练地解开细韧的系带，将羊皮卷在石桌上徐徐展开，里面并非胭脂水粉，亦非珠宝饰物，而是密密麻麻、井然有序地插着数十枚银光闪闪的长针！
针具长短不一，粗细各异，在亭外透入的微弱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韩采薇目光沉静如水，指尖拂过针囊，如同乐师拂过琴弦，精准地拈起一枚细如牛毛的长针.
没有半分迟疑，手法快、准、稳，对着乔婉娩脖颈侧方某处穴位，便轻巧而果断地刺了下去.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历经千锤百炼、无数次实践后才有的绝对自信与沉稳.
银针入穴，微微颤动，乔婉娩只觉得一股温和却不容忽视的暖流，顺着那细小的针尖精准导入闭塞的经脉之中，如同春水解冻.
原本如同被无形之手死死扼住的喉咙与胸腔，瞬间松快了许多，那令人心慌意乱、濒临窒息的沉重压迫感迅速消退，急促艰难的喘息也奇迹般地渐渐平复下来.
惊讶地看向韩采薇，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十年不见，阿薇不仅身手了得、杀伐果断，竟连医术也如此精湛玄妙，信手拈来便能缓解她的顽疾？
韩昭汝“感觉如何？胸口可还闷得厉害？”
韩采薇一边轻声询问，一边仔细观察着乔婉娩的脸色，见她气息渐趋平稳，紧蹙的眉峰舒展，唇色也恢复了些许淡红，这才小心地将银针缓缓捻出.
用随身携带的一方素白丝帕，将针尖细细擦拭干净，不留半点血污，然后重新收回针囊，动作一丝不苟，严谨至极.
乔婉娩“好多了……”
乔婉娩抚着自己的胸口，长长地、顺畅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眼底带着感激与不可思议.
乔婉娩“多谢你，阿薇，你这医术……当真神乎其技.”
韩采薇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将针囊仔细卷好，收回袖中的暗袋，仿佛方才施针救人的并非自己.
亭内安静下来，只有夜风穿亭而过的细微声响，乔婉娩看着她沉静的侧影，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个埋藏心底多年、也是今日所有风波与追寻的核心疑问，轻声问出了口.
乔婉娩“阿薇……你……你知道门主他……如今在哪儿吗？”
目光紧紧锁着韩采薇，不愿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乔婉娩“你可有……他的消息？”
韩采薇正在整理袖口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指尖在光滑的衣料上停留了一瞬.
但很快，便恢复了流畅的动作，仿佛那一顿只是错觉，抬起眼，看向乔婉娩，眼神清明如深潭静水，看不出丝毫波澜.
韩昭汝“我也不知道.”
见乔婉娩眼中骤然黯下去的失望，语气依旧平淡地补充道.
韩昭汝“本想派人寻找，但韩家暗线如今正在全面整改，清理积弊，重整架构，事务千头万绪，处处需人，暂时……腾不出多余可靠的人手去做这件事.”
目光转向亭外沉沉的夜色，声音轻了下来，带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漠然.
韩昭汝“便只能，再等等.”
乔婉娩眼中的光芒彻底暗淡下去，但她理解地点点头，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是啊，韩家那样的百年家族，内部事务必定繁杂无比，阿薇刚接手暗主之位，想必也是举步维艰.
乔婉娩“原是如此.”
只是这“再等等”又要是多久？一年？三年？还是又一个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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