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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那抹黑色与衣袂间一闪而过的红衣,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刻在他的视线里.
他想冲出去,想告诉她他还活着,想让她不要再为了一个“已死之人”如此疯狂,想问她这十年到底过得好不好……
可是,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身份的悬殊,身体的残破,十年的隐瞒,以及对未知反应的恐惧,像一道道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锁住.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回廊尽头,任由那复杂难言的心痛与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等韩采薇离开后,场上一片寂静没有人再敢说话,最后还是四顾门如今的掌事之一纪汉佛稳步上前,环视在场群雄,声音沉浑有力的打破僵局.
纪汉佛“诸位!方才只是我们门主夫人的一点小插曲,大家莫要见怪,如今少师剑沉寂十年,今日能重现于世,全倚仗江湖上各位朋友的鼎力相助,更幸的是,有两位老友为此事全力奔走,不辞辛劳!”
说着,侧身抬手,引向站在一旁的一对璧人——正是肖紫衿与乔婉娩,站在人群中的方多病看清两人,脸上露出恍然与敬佩之色.
方多病“原来是乔姑娘和肖大侠寻回的少师剑,真是功德无量!”
乔婉娩“这么多年……能寻到门主生前剑不离手的少师,我与紫衿……心中也稍感慰藉.”
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台下众人,语气转为坚定.
乔婉娩“今日,望我武林同道,莫要忘记门主生前惩恶扬善,天下太平的理想,不负门主心中所愿!”
话音刚落,肖紫衿便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揽住乔婉娩的肩膀,姿态亲昵,似是安慰,又似是宣示.
肖紫衿松开乔婉娩,上前一步,朗声道.
肖紫衿“肖某有幸,能与诸位一起,见证少师剑重现天日.”
意气风发,挥手示意,台下两名四顾门弟子得令,一同伸手,猛地将覆盖在剑架上的红布掀开.
霎时间,一柄形制古朴、寒光内蕴的长剑呈现在众人面前,剑身修长,线条流畅,即便静置于架上,亦能感受到一股隐隐的锋锐之气.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叹与议论,而方多病却已是激动万分,用力拍了拍身旁李莲花的胳膊,兴奋地低语.
方多病“快看!李莲花!还真是少师剑呢!你知道吗,当年我师父李相夷,就是用这把剑,使出自创的相夷太剑,一战惊绝江湖!”
眼中闪着光,仿佛亲眼见证了那段传奇.
方多病“最绝的是,听说他当年为了博师娘一笑,在剑柄上系了丈许红绸,在扬州江山笑的屋顶,练了一套醉如狂三十六剑!当时可是引得万人空巷,成为江湖美谈!”
这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了李莲花的心口,方多病每说一个字,心中的遗憾和心疼便更盛一分.
当年扬州城屋顶,月华如水,彼时还是李相夷的他,为韩采薇一人,剑舞如虹,红绸翻飞,是何等的惊才绝艳,何等的意气风发!那场景,如同最绚烂的烙印,深深镌刻在两人的灵魂深处,永世难忘.
如今呢?那个曾照亮霁月城明珠整个世界的少年,身中剧毒,形容憔悴,寿数无几,在世人眼中早已葬身东海.
方多病仍沉浸在兴奋中,看着少师剑,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当年的盛景.
方多病“据说当年围观者成千上万,挤满了街道屋顶,只为一睹那红绸一剑的风采!今日你们能见到少师真容,也算是长了见识了!”
这时,台上的肖紫衿再次开口,声音洪亮.
肖紫衿“诸位英雄,今日盛会,若想尽兴,可上台来比试一番!规则简单,一炷香内,只要没有落身台下,谁能最后一个摘得这悬空的绸花,便可亲自上手,一试这天下第一剑——少师!”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方多病“必须是我.”
方多病自信满满,话音未落,已然从李莲花身边纵身而起,衣袂飘飘,轻灵地落于台上.
身形刚稳,四面八方便同时窜出数道身影交织,方多病不愧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手中剑鞘如游龙,身形闪转腾挪,不过三两招,便将最先冲上来的几人轻松击退,赢得台下阵阵喝彩.
李莲花看着台上的打斗,默不作声地向后挪了两步,与一直抱刀而立的笛飞声站到了一处,学着笛飞声的样子,也将双手环抱在胸前,状似随意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李莲花“这认识你这么久了,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目光落在笛飞声背后那柄造型古朴、毫无装饰的长刀上.
李莲花“你背的这把刀,叫什么呢?”
笛飞声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台上那些在他看来如同儿戏的打斗上,面无表情,只从唇间吐出一个字.
笛飞声“刀.”
李莲花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讶异.
李莲花“刀?就这么简单?没有名字?”
笛飞声终于侧过头,瞥了李莲花一眼,眼神淡漠,语气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
笛飞声“刀就是刀,要什么名字,取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名字,最后还不是一样会落入他人之手.”
这话意有所指,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台上那柄被众人追捧的“少师剑”.
李莲花被他这话噎了一下,随即敷衍地点点头,扯开话题.
李莲花“行,你说了算.”
笛飞声嗤笑一声,终于将目光完全转向李莲花,眼神锐利如鹰隼.
笛飞声“还不拿回你的剑?”
李莲花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装傻充愣.
李莲花“谁的剑?这李相夷……不是都已经死了十年了么?”
笛飞声“输给我,就这么让你放不下?”
笛飞声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仿佛早已看穿他所有的伪装,李莲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台上被红布覆盖的少师剑上,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然而,笛飞声却像是失去了耐心,又或是觉得这场闹剧该结束了,眼中精光一闪,毫无预兆地,突然出手在李莲花背后推了一把!这一推力道巧妙,既不会伤人,却足以让李莲花身形不稳,向前趔趄.
李莲花在笛飞声抬手瞬间便已察觉其意图,他反应极快,就着这股推力向前的同时,眼疾手快地顺手取走站在面前一位江湖客腰间挂着的一副面具,动作流畅自然.
身形一旋,面具已覆在脸上,恰好轻飘飘地落于高台之上,与正背对着他、全神贯注应对另一侧敌人的方多病撞了个满怀!
李莲花“哎呦.”
方多病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脚下失衡,惊呼一声,竟直接被撞得跌下台去.
而也正在此时,那悬于半空的红色绸花,因着这番变故,不偏不倚,恰好飘落下来,被刚刚站稳的李莲花接了个正着.
李莲花假意吃痛地揉了揉被面具硌到的鬓角,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看着手中的绸花,仿佛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上来了.
台下的方多病狼狈地爬起身,看着台上戴着诡异面具、手持绸花的李莲花,一脸错愕与难以置信.
方多病“李莲花?!你怎么上来了?!还有你这面具……哪儿来的?”
李莲花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红绸,又抬头望向台下的方多病,正欲开口,恰在此时,台侧计时的线香燃至尽头,袅袅青烟散去.
“时间到!”有弟子高喊.
红绸最终落在了李莲花手中,可谓“落花有主”,李莲花掂了掂手中轻飘飘的绸花,脸上露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方多病虽觉意外,但还是为朋友高兴,在台下喊道.
方多病“李莲花!你可以啊!这是踩了什么狗屎运了!”
李莲花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李莲花“狗你个头啊.”
台上的纪汉佛见状,上前几步,目光落在李莲花身上,带着审视与几分客套的疑惑,开口道.
纪汉佛“这位朋友,看面相生疏,并非我四顾门故友,不知尊姓大名?”
李莲花闻言,微微愣了一下,仿佛才反应过来需要自报家门,目光扫过台上那一张张或好奇、或期待、或带着隐隐排斥的面孔,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顿了顿,缓缓开口,只吐出了四个字.
李莲花“在下姓李.”
“李” 字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台上几乎所有与旧四顾门相关的人,脸色都几不可察地变了一变.
那是一种混合了紧张、惊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的情绪,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很快便被掩饰下去,但那份瞬间的凝滞与异样,却被台下一直冷眼旁观的笛飞声,清晰地捕捉到了.
李莲花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一片冰凉,原本那一点试探的心思也彻底熄灭,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清晰地报出了全名.
李莲花“李莲花.”
三个字一出,笛飞声清清楚楚地看到,台上纪汉佛、白江鹑等人,几乎是同时,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脸上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甚至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神色.
仿佛“李莲花”这个陌生的名字,彻底洗脱了那个他们不愿面对的“李相夷”的阴影.
笛飞声不禁皱紧了眉头,看着李莲花站在台上,承受着那些所谓“故人”如此直白的情感变化,又侧目看向刚才韩采薇离开的方向.
心中嗤笑,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对李相夷报以毫无保留、纯粹至极的爱意与心疼,恐怕,也唯有他刚才那个步步紧逼、态度强势的未婚妻了.
纪汉佛脸上重新堆起了笑容,语气也变得热络了些.
纪汉佛“原来是近来声名鹊起的李神医啊,久闻大名,失敬失敬,那今日,这试少师剑的殊荣,可就落在李神医你的身上了.”
李莲花却面露难色,指了指架上的少师剑,推辞道.
李莲花“可是……在下,不太会使剑啊.”
台下的方多病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周围的江湖人士也纷纷议论起来,言语间充满了对李莲花“弄虚作假”、“投机取巧”的不满与鄙夷.
一时间,场面有些骚动,还是方多病及时出声,朗声为好友辩解.
方多病“各位!刚才肖大侠说得清清楚楚,规则是香尽之时,谁能摘得绸花,便可试剑,他摘到了花,怎么就不算了?在场的各位可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莫非还要不服输吗?”
乔婉娩见状,也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带着分量,为李莲花解围.
乔婉娩“方公子说得在理,规矩既定,便当遵守,况且李神医与门主同姓,今日又能摘得绸花,也算是一段缘分.”
李莲花此刻被架在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旁的方多病还在一个劲地用眼神鼓励他去试剑.
无奈地笑了笑,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先将手中的红绸轻轻放在一旁,然后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握向了那柄“少师剑”的剑柄.
当冰凉的剑柄入手的那一刻,一股恍如隔世的熟悉感瞬间涌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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