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雨总带着股钻心的凉,敲在工作室的落地窗上,淅淅沥沥的,像谁在轻轻弹着走音的琴键。展麟坐在钢琴前,手指悬在黑白键上,半天没落下。他孔雀蓝的发梢沾了点窗外飘进来的湿气,垂在额前,遮住了眼底的空茫。
林亚端着两杯热可可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这副样子。明明上周在墓园还笑着说要好好唱歌,这几天却像被抽走了魂,练琴时频频走神,吃饭时味同嚼蜡,连晚上睡觉都开始频繁翻身,眼底的青黑一天比一天重。
“在想什么?”林亚把杯子放在钢琴上,温热的水汽模糊了他银白的发丝,“《妈妈的女儿》不是练得很熟了吗?下周就要录demo了。”
展麟这才回过神,指尖在琴键上胡乱按了个和弦,声音发闷:“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林亚没说话,只是弯腰看他。少年的睫毛很长,此刻却耷拉着,像被雨打湿的蝶翼。他伸手,指腹轻轻擦过展麟眼下的青黑,触感微凉。“展麟,”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你在骗我。”
展麟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琴谱:“没有……”
“从葬礼结束那天起,你就不对劲了。”林亚在他身边坐下,目光落在他交握的手上——那双手曾经布满伤痕,如今被护手霜养得细腻,此刻却在微微发颤。“你以为我没发现吗?你晚上偷偷哭,枕头都湿了大半;你对着你妈妈的照片发呆,能坐一整个下午;你昨天练琴,把《永不失联的爱》弹成了《牵丝戏》的调子,自己却浑然不觉。”
每说一句,展麟的头就埋得更低,直到额头抵在琴键上,发出闷闷的声响。“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只能挤出破碎的气音,“我就是……有点想她。”
“想她不是错。”林亚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渗进来,“但你不能把自己困在里面。你妈妈希望看到你笑,看到你站在舞台上发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自己关起来。”
展麟突然抬起头,眼里蒙着层水汽,像迷路的孩子:“可我控制不住……有时候我觉得她还在,转头却空荡荡的;有时候我唱歌,唱着唱着就忘了词,脑子里全是她走的时候的样子;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活着好累啊。”
最后那句话像根针,猛地扎进林亚心里。他沉默了几秒,伸手把展麟揽进怀里。少年的身体很轻,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明天跟我去个地方。”林亚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温柔却坚定,“听话。”
第二天展麟才知道,林亚带他来的是市中心的心理咨询室。浅米色的沙发,墙上挂着莫奈的睡莲,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和他想象中“冷冰冰的诊所”完全不一样。
咨询师是位温和的女士,说话时语速很慢:“展先生,我知道你最近经历了很多事。亲人离开带来的痛苦,像潮水一样涌过来,让人喘不过气,这很正常。”她递过一张纸,“我们来做个小测试,好吗?”
展麟握着笔的手有点抖,林亚在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他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问卷上的问题——“近两周内,你是否经常感到情绪低落?”“是否对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是否常常觉得疲惫,即使没做什么事?”
每一个问题,都像在描述他这阵子的状态。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宣判什么。
测试结果出来的时候,咨询师看着报告,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展先生,你有中度抑郁症的倾向。这不是你的错,就像身体会生病一样,情绪也会‘感冒’,我们需要慢慢调理。”
“抑郁症?”展麟愣了愣,这个词他只在电视剧里听过,“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我知道。”咨询师笑了笑,“这不是‘故意’的。失去至亲带来的创伤,长期积累的压力,都会让情绪生病。我们可以试试药物辅助,再配合心理疏导,慢慢会好起来的。”
从咨询室出来,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展麟低着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声音闷闷的:“林亚,我是不是很麻烦?”
林亚停下脚步,弯腰看着他,银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傻瓜,生病不是麻烦。你妈妈走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你,这包括照顾好你的情绪。”他伸手,轻轻捏了捏展麟的脸颊,“以后不许一个人扛着,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听到没有?”
展麟的眼眶突然就红了,他扑进林亚怀里,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闷闷地哭起来。积压了许久的委屈、恐惧、无助,像决堤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出口。“我不想吃药……我怕自己唱不了歌了……”
“不会的。”林亚拍着他的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医生说了,配合治疗就不会影响嗓子。实在不行,我们就不录demo了,不办音乐会了,就在家里唱,唱给我一个人听,好不好?”
展麟哭了很久,直到声音都哑了,才抬起头,睫毛湿漉漉的,像沾了晨露的蝶翼。“那……你要一直听。”
“嗯,一直听。”林亚替他擦了擦眼泪,指尖在他孔雀蓝的发梢上顿了顿,“这个颜色很好看,别想染回去,我喜欢。”
开始治疗的日子并不容易。药物让展麟偶尔会头晕犯困,心理疏导时回忆起母亲的点滴,常常哭得说不出话。但林亚太有耐心了,他会把药片和温水一起递到展麟手里,会在他犯困时轻轻把他揽进怀里,会在他情绪崩溃时一遍遍地说“我在”。
有天晚上,展麟做了噩梦,梦里母亲站在很远的地方,他怎么追都追不上。他惊叫着醒来,浑身冷汗。林亚立刻醒了,打开床头灯,把他搂进怀里:“别怕,我在。”
展麟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突然说:“我想唱歌。”
林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唱什么?”
“唱《妈妈的女儿》。”展麟的声音还有点发颤,却很坚定。
林亚起身,从角落拿过那把浅棕色的木吉他,递给他。展麟抱着琴,指尖落在琴弦上,虽然还有点抖,却比前几天稳了很多。
“妈妈的女儿,穿花衣,走到哪里都想你……”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却异常清澈。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他的发梢上,那抹孔雀蓝在夜色里像跳跃的火焰。
林亚靠在床头,静静地听着。他看着展麟认真的侧脸,看着他指尖在琴弦上的跳跃,看着他眼底慢慢重新亮起的光。他知道,这条路或许还很长,但只要身边有彼此,有歌声,就一定能走到天亮。
唱到“妈妈的爱会记心上”时,展麟的声音顿了顿,他转过头,看着林亚,眼里闪着泪光,却带着笑意:“林亚,谢谢你。”
林亚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谢什么,我们是一家人啊。”
窗外的月光温柔如水,吉他声在房间里轻轻回荡,像一首关于爱与救赎的歌。展麟知道,自己或许永远不会忘记母亲,但他可以带着母亲的爱,和身边这个人一起,慢慢走出阴霾,重新站在阳光下,把那些藏在心底的旋律,唱给值得的人听。
而林亚看着他,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知道,这个孔雀蓝头发的少年,正在慢慢好起来,像雨后的新芽,带着倔强的生命力,重新拥抱这个世界。而他会一直陪着他,听他唱遍所有的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