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挂钟指向十点十五分，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已经响过半小时。高二（3）班的教室里只剩下八个人，窗外的夏夜星空格外明亮。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声，粉笔灰在灯光下静静漂浮。
崔临夏把腿翘在课桌上晃来晃去，帆布鞋的鞋带松松散散地垂着。“你们说，”她突然打破沉默，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格外清晰，“毕业之后想干什么？”
黄叙从厚厚的《刑法学》里抬起头，反射的月光挡住了她的眼神：“按照家里的安排，我大概会去学法律...”
“打住！”罗骁做了个夸张的暂停手势，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谁要听你继承家业的故事啊！我是说，你们真正想做的事！”他抓起半块橡皮扔向教室后排，“姜凛，你先说！”
姜凛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长腿毫不客气地搭在思煜玄的椅子横杠上。
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我啊，”他拖长音调，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思煜玄的侧脸，“考音乐学院。”
思煜玄头也不抬，笔尖在草稿纸上流畅地划着公式，但笔迹明显比平时重了几分：“我也是。”
“哇哦——”崔临夏夸张地捂住胸口，从椅子上蹦起来，“姜凛和会长要一起考音乐学院？这是什么神仙剧情！我要当你们后援会会长！”
姜凛挑眉，突然伸手勾住思煜玄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这边带：“怎么，不行？”
思煜玄的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留下一道突兀的墨痕。他面无表情地拍开姜凛的手：“别碰我，热。”
姜凛不仅没松手，反而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思煜玄的耳廓：“会长，”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你耳朵红了。”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起哄声。韩池甚至吹了个口哨，把薯片袋子揉得哗啦作响。思煜玄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红，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去接水。”他硬邦邦地扔下这句话，抓起水杯快步走向教室后方的饮水机。
饮水机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思煜玄盯着水杯里不断上升的水位线，努力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生气了？”姜凛的声音带着笑意，顺手接过他手里的水杯。
思煜玄没回答，只是伸手去抢。两人的手指在水杯上短暂相触，像触电般同时缩回。水杯“啪”地掉在地上，水花溅湿了思煜玄的裤脚。
“我的错。”姜凛蹲下去捡，后颈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思煜玄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几缕不听话的黑棕色的发丝。直到姜凛突然抬头，撞进他的视线里。
“暄玥，你呢？”韩池的声音及时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他不知何时走到了秦暄玥身旁的罗骁边上，顺手把一包薯片扔给正在看书的张曦沐。
秦暄玥停下素描笔，抬头看向窗外。月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中央美术学院。”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本的边缘。
罗骁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他猛地转头看向秦暄玥，喉结上下滚动：“你...你要去北京？”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度，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秦暄玥侧过头，黑发从肩头滑落，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嗯。”简单的一个字，却让罗骁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过了好一会儿，罗骁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标志性的虎牙：“行啊，那我得努力考北京的体育大学了，”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不然以后没人给你当模特。”
秦暄玥的笔尖在纸上微微一顿，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她没有抬头，但嘴角悄悄上扬，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张曦沐，你呢？”叙突然问道，目光从手中的《犯罪心理学》移开。
张曦沐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平静无波：“公安大学，犯罪心理专业。”他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的作业。
“什么？！”韩池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他瞪大眼睛，声音拔高了八度：“你、你要当警察？”
张曦沐淡淡“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翻书，仿佛刚才说的只是“今天天气不错”这样无关紧要的话。韩池呆立原地，嘴巴张了又合，半晌才憋出一句：“那、那我也考警校！”
张曦沐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波动。他上下打量着韩池，缓缓吐出一个字：“你？”
“我怎么了！”韩池挺起胸膛，一把撩起校服袖子展示并不存在的肌肉，“我体能测试全校前三！上次八百米跑了...”
“2分58秒。”张曦沐突然接话，然后在韩池震惊的目光中补充道，“比上次慢了3秒。”
教室里一片寂静。韩池的嘴巴张成了O型：“你...你连这个都记得？”
张曦沐没说话，只是轻轻“啧”了一声，低头继续看书。但坐在他旁边的黄叙分明看见，他的耳尖微微泛红，翻书的频率也比平时快了几分。
夜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带着夏夜特有的温热。姜凛突然起身走向窗边，校服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他仰头看着星空，后颈的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喂，思煜玄。”他头也不回地喊道，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思煜玄抬头，目光落在姜凛的背影上：“干什么？”
姜凛转身靠在窗台上，月光从他身后洒进来，勾勒出挺拔的轮廓。他的表情难得认真：“如果我们都考上音乐学院，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思煜玄皱眉，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钢笔：“什么事？”
姜凛歪头一笑，虎牙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现在不能说，”他的目光直直望进思煜玄的眼睛，“等考上了再告诉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思煜玄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吓人，他盯着姜凛看了几秒，最终低下头，继续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随你。”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姜凛的笑容扩大，眼睛里闪烁着胜利的光芒。他走回座位时，手指状似无意地擦过思煜玄的后颈，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咳咳。”崔临夏突然大声清了清嗓子，“那个...黄叙，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闭嘴。”黄叙头也不抬地打断他，瞳孔中映射着手机屏幕的光，“我在查中央美术学院的录取分数线。”
秦暄玥惊讶地抬头：“你...”
“顺便，”黄叙继续道，“北京体育大学去年的文化课分数线是...”
罗骁猛地扑过去捂住她的嘴，“喂！谁要你多管闲事！”但他的耳根已经红得滴血。
教室里顿时笑成一片。韩池趁机凑到张曦沐身边：“沐沐哥，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就开始体能训练？警校的体测标准...”
张曦沐头也不抬：“引体向上15个，1000米4分05秒，立定跳远2米2。”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地合上书本站起身：“我去还书。”
韩池愣在原地，半晌才冲着张曦沐的背影喊道：“你连这个都查过了？！”
张曦沐的脚步明显踉跄了一下，然后走得更快了。
图书馆的灯光总是比教室要暗一些。张曦沐站在心理学专区的书架前，手指在一排书脊上缓缓移动。他的目光停留在《强迫症与行为矫正》上，犹豫了几秒才将它抽出来。
“果然在这里。”
张曦沐猛地回头，看见黄叙靠在书架另一端，手里拿着两本《犯罪心理学》。
“你...”张曦沐的声音有些发紧。
黄叙眨了眨眼，“上周三下午第三节课，因为黑板上的字歪了0.5厘米，你擦了重写了三次。”她走近几步，声音压得很低，“还有，你的笔记本每页边距都是精确的1.5厘米，连标点符号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张曦沐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指节发白。过了很久，他才轻声说：“从小学开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黄叙没有追问，只是从书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我叔叔在心理诊所工作。这是最新的评估量表，也许...”
“不需要。”张曦沐打断她，但目光却无法从量表上移开。
“韩池很担心你。”黄叙突然说。
张曦沐猛地抬头：“”你告诉他了？“
”没有。“黄叙摇头，”但你以为能瞒多久？他今天还问我为什么你总是反复检查笔记。”
张曦沐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发现它们正在轻微颤抖。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艰难地组织语言，“我只是需要...需要确保一切都在掌控中。”
黄叙静静地看着他，突然问：“上次失控是什么时候？”
张曦沐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过了很久，他才轻声回答：“上周模拟考，我的铅笔断了。监考老师给的备用铅笔...笔尖角度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错过了两道大题。”
黄叙的表情柔和下来：“所以那天你提前交卷是因为...”
“我需要去洗手间...调整呼吸。”张曦沐苦笑，“很可笑，是不是？”
“不。”黄叙认真地说，“我叔叔的诊所...”
“不需要诊所。”张曦沐突然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我能控制。”
黄叙还想说什么，图书馆的门突然被推开。韩池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张纸：“沐沐哥！我找到警校的体能训练计划了！”
张曦沐迅速把心理学书籍塞回书架，转身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面无表情：“吵死了。”
韩池毫不在意地凑过来，几乎要贴到他身上：“你看这个训练表，我们放假就开始...”
张曦沐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与韩池保持精确的30厘米距离：“随你。”
黄叙看着两人，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有些事情，也许只有时间才能解决。
傍晚的天台被夕阳染成橘红色。韩池把警校招生简章拍在张曦沐面前，纸张在风中哗啦作响。
”听着，“他的声音罕见地带着几分哽咽，“我们一起考警校。你学犯罪心理学，我当你的搭档。”
张曦沐看着简章上被韩池画得乱七八糟的重点标记，眉头不自觉地皱起：“监督员？”
“搭档！”韩池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张曦沐轻微踉跄了一下，“你得答应我——”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偶尔允许世界不那么精确。”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张曦沐看着韩池难得认真的表情，突然想起小学三年级那个下雨天。那天他因为漏写一个小数点被父亲罚抄公式一百遍的时候，他是有多么无助。
幸好，他遇到了对的人
“好。”他轻声说，伸手扶了扶眼镜，借此掩饰自己微微发颤的手指。
远处，姜凛和思煜玄并肩而立，影子在地上交叠。
“他们没问题吧？”思煜玄皱眉看着天台上的人影。
姜凛笑着揽住他的腰，故意把重量都压过去：“有韩池在呢。”他凑近思煜玄耳边，呼吸温热，“走吧会长大人，我们的音乐学校申请材料还没写完...”
思煜玄红着耳朵推开他，却也没真的用力：“谁跟你是‘我们’。”
星光渐渐亮起，照耀着这群少年各自不同的未来。教室里，秦暄玥的素描本上多了一幅未完成的群像——八个模糊的身影站在星空下，朝着不同的方向，却又奇妙地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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