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空气仿佛被纪文槐最后一句话抽空了。十年时光压缩成的坚冰,在“多留一刻,你就多一分危险”这九个字面前,发出了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
关清砚垂着眼,视线落在自己刚刚因焦虑而颤抖、此刻已基本平稳的手上。纪文槐没有催促,也没有进一步解释,只是重新坐回他对面,安静地等待着。那份沉稳,仿佛刚才剖开旧日伤疤的人不是他。
许久,关清砚抬起眼,灰蓝色的眸子深处,风暴暂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冽的清明。
“所以,从十年前开始,纪家、关家,或许还有其他人,就已经被同一张网罩住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更加锐利,“我舅舅乔纳森,他可能不止是投资失败那么简单。他或许很早就是那张网里的一环,甚至…是递刀的人。”
纪文槐颔首:“蓝色信封是警告,也是标记。收到信的人,要么服从,要么消失。我父亲选择了后者。”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而现在,这封信以数据泄露和暗网悬赏的方式,再次出现了。目标是我们两个。”
“因为我们在接近核心。”关清砚接口,思维高速运转,“‘海星计划’的底层架构里,有我父亲当年未完成的一些算法雏形。而纪氏最近收购的那些长英子公司,恰好都拥有一些看似不起眼、但能拼凑出某种生物识别路径的专利。”他猛地看向纪文槐,“你们也在查?”
“从父亲留下的碎片信息开始,查了十年。”纪文槐坦然承认,“收购那些股份,一方面是为了在必要时能介入保护,另一方面,也确实需要那些技术碎片。但我没想过用这种方式逼你合作,Felix。”他叫了他的英文名,语气郑重。
信任依然脆弱,但合作的必要性已压倒一切。
“我们需要一份协议。”关清砚站起身,走到嵌入式保险柜前,指纹和虹膜验证后,取出一台厚重的加密笔记本电脑,“不是常规的商业合作备忘录(MOU),那个太容易被人做手脚。一份线下协议,仅限你我知晓,由双方私人安全团队共同执行。”
“正合我意。”纪文槐走近。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两人摒弃了所有商业谈判的技巧和话术,极致高效。他们基于各自掌握的信息碎片,拼凑对手的可能轮廓,划分调查方向,设定联络机制和应急预案。协议条款逐条敲定,严谨得如同绘制精密仪器图纸。
最终,文档成型。关清砚移动鼠标,光标落在签署人姓名处。
“等等。”纪文槐忽然伸手,轻轻按住了他握着鼠标的手。
关清砚指尖微颤,但没有立刻收回。纪文槐的掌心温暖干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加一条补充条款,”纪文槐看着他,眼神深邃,唇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为确保沟通顺畅,及双方负责人身心健康以应对长期复杂局面,自协议生效之日起,缔约双方需保证每周至少共进一次晚餐。地点轮流选择,非极端特殊情况不得缺席或由他人替代。”
关清砚愣住了:“……这是什么荒唐条款?”
“健康条款。”纪文槐说得一本正经,手指却在他手背上极轻地摩挲了一下,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关总刚才的状况提醒了我,持续高压不利于决策。适当的…放松和交流,是战略必需品。还是说,”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你怕跟我吃饭?”
激将法,低劣但有效。
关清砚瞥了一眼两人交叠的手,耳根微热,猛地抽回手,冷着脸:“随便。只要纪总不怕消化不良。”他夺过鼠标,迅速在协议末尾加上这条堪称“奇葩”的条款,然后飞快地在乙方签署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Felix Guan。
纪文槐低笑一声,接过笔,在甲方栏签下Silas Ji。两个英文签名并排而立,跨越十年光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再度联结。
四十八小时的密室时间结束。密码门解锁时,外界的信息洪流瞬间涌入。
Lucas和纪文槐的助理几乎同时迎上来,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焦灼。
“关总,纪总,你们终于出来了!外面…有点失控。”
“媒体拍到了你们前天晚上一起离开酒店,昨天又同时消失。现在财经版都在分析纪关两家是否在酝酿超级并购,八卦版…”助理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八卦版头条是《世纪同游浅水湾,双寡头蜜月期开启?》配图是…是你们昨天在马场靠得很近的照片。”
关清砚额角青筋跳了一下。
纪文槐却似乎心情颇佳,甚至接过助理递来的平板,饶有兴致地翻看那些抓拍照片——照片上他们策马并行,身影在逆光中靠得极近,看起来确实…关系匪浅。
“拍得不错。”他评价道,顺手保存了一张。
关清砚冷眼扫过他:“纪总,注意影响。”
“商业合作,互利共赢,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影响吗?”纪文槐笑得温文尔雅,无缝切换回人前模式。
就在这时,关清砚的私人手机响了。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让他神色微凝——是他在牛津读书的妹妹,关赫。
他走到一旁接起电话,妹妹清亮活泼的声音立刻传来:“哥!我看到新闻啦!那个纪文槐真人是不是比照片还帅?你们真的在约会吗?爸妈这边电话都快被打爆了,大伯母刚才还来打听……”
关清砚捏了捏眉心:“小赫,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商业合作。”
“哦——”妹妹拖长了声音,明显不信,“商业合作需要一起骑马散步还‘深情对望’?不过哥,我觉得他比之前追你的那个钢琴家顺眼多了!你加油!”
不等关清砚反驳,妹妹就笑嘻嘻地挂了电话。
他无奈地收起手机,一转身,发现纪文槐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显然听到了部分对话,脸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让关清砚很想把手机扔过去。
“看来家属这边反馈还不错?”纪文槐挑眉。
关清砚懒得理他,对Lucas说:“准备车,回公司。危机还没结束。”
然而,更大的“家属”压力很快到来。傍晚,关清砚回到山顶祖宅,刚踏入书房,就看到长姐关清珏——家族内最铁腕的实权人物之一——正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暮色中的维多利亚港。
“回来了?”关清珏没有回头,声音冷肃,“和纪文槐联手?还闹得满城风雨?清砚,你是不是忘了安德鲁叔叔的下场?”
关清砚身形一僵。
安德鲁叔叔,他父亲最小的弟弟,才华横溢却离经叛道,当年执意与一家背景复杂的欧资银行合作,最后项目失败,欠下巨债,被人发现死在瑞士的公寓里,官方结论是自杀。但家族内部一直有传言,他是被灭口的。
“我没有忘,大姐。”关清砚声音低沉。
关清珏转过身,妆容精致的脸上没有丝毫暖意:“纪家水深得很,那个纪文槐更不是表面看起来的温润君子。和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十年前他能无声无息地消失,十年后就能毫不犹豫地卖了你。立刻终止和纪氏的一切接触,这是家族的决定。”
书房里灯光昏暗,空气凝重得令人窒息。
关清砚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动摇。
“大姐,”他平静地开口,“我是关氏的掌舵人。这是我的决定。”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强硬地,对抗了家族的“决定”。
关清珏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