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滨海湾金融区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长英集团亚太区总部会议室里,巨大的电子屏幕上,红色数字如同溃堤的洪流,无情地暴跌。关清砚站在屏幕前,侧脸在荧幕冷光的映照下,线条绷得极紧。他刚刚结束与新加坡金管局长达一小时的紧急通话,嗓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数据泄露源头确认了吗?”他问,声音冷得像冰。
技术总监额头沁出冷汗:“对方手段非常高明,绕过了三重防火墙,直接侵入核心数据库。泄露的是‘海星计划’的全部底层架构和部分用户行为模拟数据…几乎是裸奔。”
“海星计划”,长英押注未来十年东南亚移动支付市场的核心项目,投入了巨额资金和近两年的研发心血。此刻,它像一只被开膛破肚的海星,秘密散落得到处都是。
“舆论呢?”
公关总监切换屏幕,全球各大财经媒体的头条触目惊心——
【长英集团遭遇史上最大数据泄露,百万用户数据安全成疑】
【“海星”搁浅,长英帝国遭遇信任危机】
【独家爆料:长英安全协议存在致命缺陷,合作方纷纷重新评估】
会议桌末尾,一个身影安静地坐着。纪文槐不知何时到的,他没有出声,只是看着关清砚的背影。那双对外总是温润的眼睛,此刻锐利地扫描着屏幕上的每一个数据波动和新闻标题,大脑飞速运转,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纪总,”关清砚终于转过身,灰蓝色的眼睛看向他,里面没有温度,只有审视,“在这个时间点,发生这样的事,真是巧合得令人惊叹。”
这话里的指控几乎不加掩饰。会议室里的长英高管们瞬间屏息,目光在两位大佬之间小心翼翼地逡巡。
纪文槐没有立刻辩解。他站起身,走到主屏幕前,无视了那些暴跌的曲线,直接调出了泄露数据在暗网的传播路径图。他的手指点在几个关键节点上。
“泄露时间发生在UTC时间凌晨三点,数据包首先出现在立陶宛的一个服务器,三分钟后被镜像到巴西,五分钟后开始在全球十七个匿名论坛同步分发。”他的声音平稳清晰,带着一种冷静的穿透力,“这种‘烟花式’扩散模式,不是为了出售数据牟利,是为了制造最大限度的恐慌和破坏。”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关清砚,直接迎上那双怀疑的眼睛:“如果是纪氏做的,我们会选择在数据包里埋下更深的逻辑炸弹,而不是这样…哗众取宠的烟火秀。这太低级,不符合我的审美。”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有人因他直白的傲慢而吸气,也有人陷入思索。
关清砚盯着他,似乎在判断这番话里有几分真意。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只有一句话:
【看看三小时前离开香港机场的私人航班清单。】
关清砚瞳孔微缩。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屏幕扣在桌上,再抬头时,眼神里的冰封稍稍融化,但警惕依旧。
“即便不是纪总亲手所为,”关清砚换了个说法,语气依旧锋利,“也很难说这不是某些人乐于见到的局面,好方便…趁火打劫。”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屏幕上长英依旧在下跌的股价。
纪文槐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他上前一步,靠近关清砚,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Felix,如果想打劫你,十年前在伦敦我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他的气息拂过关清砚的耳廓,带着一丝危险的亲昵。
不等关清砚反应,他后退一步,恢复了公共场合的儒雅姿态,声音提高:“当务之急是止损。关先生,我建议立刻做三件事:第一,长英技术团队全力追踪溯源,纪氏网络安全小组可以即刻接入支援;第二,发布联合声明,强调用户核心财务数据未被触及,稳定市场信心;第三……”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关清砚身上,“一小时后召开全球视频发布会,你和我,一起。”
【一小时后·全球新闻发布会】
线上线下的镜头聚焦在并肩站立的两人身上。关清砚一身墨色西装,神色冷峻但沉稳,用流利的英语清晰阐述事件经过与应对措施,承认漏洞,承诺彻查,姿态坦诚而不失强硬。
轮到纪文槐发言时,他没有拿讲稿,姿态松弛却自带分量。他先是用中文肯定了长英长期以来在数据安全上的投入和成就,旋即切换成纯正的牛津腔英语,面向全球媒体:
“技术没有国界,但商业信誉有。此次事件,不仅是长英的挑战,也是所有致力于构建数字信任生态企业的共同挑战。”他的声音温和却极具说服力,“因此,纪氏集团决定,即日起启动与长英集团的网络安全应急协同机制。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纪氏愿意为长英‘海星计划’的现有用户数据安全,提供全额背书和连带责任担保。”
全场哗然。
连带责任担保!这意味着如果长英的用户真的因此次泄露蒙受损失,纪氏将掏钱赔款!这等于是将纪氏庞大的信誉和资本,毫不犹豫地押在了正处在风口浪尖的关清砚身后。
关清砚侧目看向身旁的男人。纪文槐的脸上是他惯常的、无懈可击的温润笑容,但他微微偏过头,对上关清砚视线时,眼角极快地弯了一下,那里面藏着一丝只有关清砚能读懂的、属于Silas的狡黠和笃定。
仿佛在说:看,我总能接住你。
发布会效果立竿见影,长英的股价跌势终于被扼住。危机暂缓,人群散去。
后台休息室里,只剩他们两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疲惫感袭来。关清砚解开领带结,深吸一口气,走到吧台边想倒杯水,却发现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压力,有些不听使唤地轻颤。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他旁边伸过,稳稳地拿起玻璃杯,注入温水,然后,极其自然地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锡罐,捻了一小撮深褐色的茶叶放入杯中,轻轻推到关清砚面前。
一股熟悉而舒缓的香气弥漫开来——是正宗的英式早餐茶,带着淡淡的佛手柑香气,Earl Grey。
关清砚猛地抬头。
纪文槐正低头看着他的手,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老毛病还没好?一紧张就手抖。”他的语气太过自然,仿佛中间那十年的分离根本不存在。
“你…”关清砚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手攥了一下。这个习惯,这个只有Silas知道的、他极力隐藏的脆弱细节。
“喝了吧,能好点。”纪文槐声音低了下去,褪去了发布会上的所有锋芒和算计,只剩下一种近乎宠溺的温和,“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关清砚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茶叶舒展,如同某个被时光深埋的季节重新活了过来。他端起杯子,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确实舒缓了他紧绷的神经。
他垂下眼睫,长长的阴影落在眼下,掩去了所有情绪。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再是最初的剑拔弩张。
许久,他极轻地说了一句,几乎像是叹息:
“…谢谢。”
纪文槐看着他被茶水热气濡湿的睫毛,眼神深不见底。
“不必谢。”他回答,声音轻柔得像耳语,“只是下次落马,记得别再用手撑地了。”
那句只属于他们之间的、来自过去的暗语,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关清砚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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