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战争

香港清晨的阳光透过君悦酒店顶层套房的落地窗，在关清砚手中的平板电脑上投下冷冽的光晕。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如同暗潮，无声涌动着指向同一个源头——纪氏集团过去三个月在二级市场异常隐秘的收购行为。

“七家子公司，总计百分之五点三的散股。”关清砚用指尖敲了敲屏幕，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站在一旁的助理Lucas后背已然绷紧。这位年轻的掌舵人越平静，往往意味着风暴越近。

“收购手法很老道，通过多个离岸基金层层嵌套，如果不是我们加强了合规审查，几乎要被瞒过去。”Lucas谨慎地汇报，“动机不明，纪氏似乎并不寻求董事会席位，更像是…纯粹的财务投资？”

“财务投资？”关清砚轻笑一声，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笑意，“Silas纪从不做没有目的的事。他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园丁’，只种能结果子的树。”他放下平板，走到窗边，俯瞰着维多利亚港繁忙的航船。昨夜那个掌心划过的暗号，以及那句低沉的“十年不见”，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完美无缺的冷静里。

那个只在雨雾朦胧的伦敦存在过的“Silas”，如今披着纪文槐的身份，带着纪氏庞大的资本，精准地切入他的领域。是叙旧，还是宣战？

手机嗡鸣，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未经储存却熟悉至极的号码。

【十点，深水湾跑马地。听说你的马术还没丢？——纪文槐】

关清砚盯着那条信息看了三秒。典型的纪文槐风格，不是询问，是陈述。他几乎能想象出对方发出信息时唇角那抹笃定的弧度。

“取消上午所有安排。”他转身对Lucas说，语气不容置疑。

深水湾马术俱乐部的草场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与香港商业战场上的暗流涌动截然不同。关清砚换上一身白色骑装，身姿挺拔，金色的马刺在阳光下微闪。他到的时候，纪文槐已经在了，正牵着一匹高大的纯血黑马，慢条斯理地抚摸着马颈。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骑装，少了几分商界精英的锐利，多了几分旧式贵族的慵懒。

“纪先生好兴致。”关清砚走近，目光扫过那匹明显价值不菲的黑马，“‘午夜风暴’，去年肯塔基德比的冠军。纪氏的手笔果然不小。”

“马是俱乐部的，我只是借来会会故人。”纪文槐抬头，目光温润，落在关清砚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倒是Felix你，这身打扮，让我想起以前在…”

他的话没说完，但关清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以前。

阴雨绵绵的温莎公园马场，泥点溅在校服裤腿上。年轻的Felix（关清砚）死死拉着一匹躁动不安的栗色母马的缰绳，试图让它安静下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中文还带着点生硬的腔调，低声用中英文混杂着安抚马匹，却效果甚微。

放松，缰绳抓得太死，它会更害怕。”一道清越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穿着同样伊顿校服的Silas（纪文槐）不知何时出现，他正牵着自己的马，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站着说话不腰疼。”Felix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试图维持他一贯的冷淡，但微微发抖的手臂出卖了他。这是他第一次尝试跳栏，显然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马。

Silas笑了笑，没在意他的呛声，利落地把自己的马拴好，走到他身边。“手，给我。”他不由分说地握住Felix抓着缰绳的手，力道沉稳，带着不容拒绝的暖意。“感觉它的节奏，别对抗，引导它。就像…”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介于戏谑和认真之间的语调，“就像对待一个闹别扭的漂亮姑娘。”

Felix耳根一热，想反驳，却在对方覆盖在他手背的温度里莫名安定了下来。马匹似乎也感受到这种镇定，渐渐不再焦躁。

那天的训练以Silas的马受惊突然扬起前蹄，将他甩下鞍告终。Felix想也没想就跳下马冲过去，看到Silas捂着渗血的手臂，脸色发白，却还在笑。“看来‘漂亮姑娘’的比喻不太对，这分明是匹烈马。”

Felix跪在泥地里，撕下自己衬衫下摆，笨拙却仔细地替他包扎，手指不可避免地沾上温热的血。雨丝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Silas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忽然轻声说：“下次教你正确的落马姿势，首先不能用手撑地…”

“看来纪总还记得怎么落马。”关清砚收回思绪，语气平淡，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动作流畅优雅，刻意忽略了那段回忆的后半截。

纪文槐笑了笑，也利落地蹬鞍上马，动作比少年时更加矫健沉稳。“有些课，一辈子记得住。”他意有所指，轻轻一夹马腹，“跑一圈？”

两匹马并辔而行，起初是慢步，继而变成轻快的快步，最后在开阔的草场上纵情奔驰起来。风声掠过耳畔，阳光有些刺眼。关清砚很久没有这样策马狂奔，仿佛要将所有纷杂的算计和疑虑暂时抛在身后。他侧目看去，纪文槐控马的技术极其精湛，人与马几乎融为一体，黑色的身影在阳光下如同一道迅疾的闪电。

竞争心被无声挑起。关清砚微微俯身，催动坐骑加速。纪文槐立刻察觉，不甘示弱地跟上。两匹马齐头并进，马蹄翻飞，踏碎草屑，如同一场沉默的角逐。

在一个弯道，关清砚的坐骑似乎被飞虫惊扰，猛地偏头嘶鸣了一下，速度骤减。他身体因惯性向前一冲，重心微失。几乎在同一瞬间，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稳稳地扶了一下他的肘部，力度短暂而可靠。

“小心。”纪文槐的声音混在风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关清砚迅速稳住身形，那只手也适时地收了回去，仿佛只是个无意的触碰。但手肘处残留的温热和力道，却异常清晰。

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两人骑着马，漫步走向场边。

“你的技术没丢，反而更精进了。”纪文槐开口，呼吸因刚才的奔驰而略显急促，目光却依旧清明地看着他。

“纪总约我来，不会只是为了赛马和怀旧吧？”关清砚直视前方，语气恢复了商人的冷静，“那百分之五点三的股份，纪氏打算捂到什么时候？”

纪文槐似乎毫不意外他提起这个，唇角弯起一个了然的弧度：“那点小礼物，就当是庆祝重逢。长英股价最近波动很大，我帮你托托市，不好吗？”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商人谈判时的精准和一丝试探，“或者，Felix，你更希望我直接一点，提出…交换条件？”

关清砚勒住马，转头看他。阳光勾勒着纪文槐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对外总是温润儒雅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深处却藏着关清砚熟悉的、属于Silas的精明和锐利。

这个人，从以前就是这样。温柔是表象，算计是本能。

“交换？”关清砚微微挑眉，灰蓝色的眼睛里重新凝结起清冷的贵公子面具，“那要看纪总的筹码，够不够分量了。”

就在这时，关清砚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Lucas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他接起，听了片刻，脸色微微一沉。

“知道了。”他挂断电话，再看向纪文槐时，眼神已然不同，“看来我们的叙旧要提前结束了。纪总，我新加坡的项目，似乎遇到了一点‘技术性’的麻烦。”

他特意加重了“技术性”三个字，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纪文槐。

纪文槐脸上的笑意淡去，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什么麻烦？”

空气里，刚刚因驰骋而短暂消散的紧绷感，瞬间以更汹涌的姿态回流，将两人紧紧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