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帘的晃动停在第七下时,林野已经攥紧了铜镜。镜钮的星芒纹路在掌心发烫,像是在预警——这感觉和在地窖里梅瓶渗血时一模一样。
“谁在那儿?”梅修远的拐杖重重砸向地面,回音撞在挂满铜镜的墙壁上,碎成一片嗡鸣。那些挂在墙上的旧铜镜突然齐齐转向,镜面里映出的不是他们的身影,而是锁龙寺残碑断裂的截面,截面中央嵌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骨瓷。
布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双沾着泥的布鞋。林野认出那鞋样——是档案馆后院那棵老槐树下常见的、被晨露泡软的胶底鞋,和陈馆长死前穿的那双一模一样。
“别躲了。”林野向前半步,阳镜残片在衣袋里震颤,“陈馆长的影子,是你藏起来的吧?”
布帘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一个佝偻的身影慢慢挪出来。不是预想中的“西装人”,也不是穿长衫的镜中影,而是个穿洗得发白的档案馆工作服的老头,左手腕缠着圈发黑的纱布,纱布边缘隐约露出半朵梅花印记。
“小林同志。”老头的声音像被水泡过的纸,发皱又含糊,“我等你们很久了。”
梅修远的拐杖“咔”地撞在青砖上:“你是……档案馆的老王?三年前说要回老家养老的那个?”
老王点点头,抬手想掀纱布,指尖刚碰到布料就瑟缩了一下:“民国三十八年冬,梅家遭劫那天,我就在场。”他的目光扫过林野怀里的阴镜,“梅景年把阴镜交给我时,我右肩中了一枪,子弹嵌在骨头里,带着半片镜缘的碎碴。”
林野突然想起陈馆长尸检报告里的记录——死者右肩有处陈旧性枪伤,弹头至今未取出。
“你和陈馆长……”
“我们是同一个人。”老王扯下纱布,露出腕上与梅景年相同的梅花印记,只是花瓣边缘缺了一角,“当年为了藏阴镜,我把自己的魂劈成两半,一半守着档案馆的阳镜残片,另一半跟着阴镜躲进琉璃厂。你们在档案馆见到的陈馆长,是没了阴镜的那半魂;现在站在这儿的,是没了阳镜的这半。”
布帘后的阴影里,突然滚出个铁皮盒——正是老照片里梅景年交给林野祖父的那个,盒盖敞开着,里面铺着暗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摆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骨瓷,与墙上铜镜映出的残碑嵌片严丝合缝。
“这是从残碑里抠出来的。”老王的声音发颤,“光绪二十六年,镇魂镜碎的时候,最先裂开的不是镜身,是贴在镜背的这层骨瓷膜。梅家先祖用自己的骨灰混着瓷土烧的,说是‘以骨养镜,以魂护瓷’。”
林野突然明白过来:“所以本源之魂附在黑雾里,镜中影附在影子里,还有一部分……藏在这骨瓷膜里?”
“它藏在所有碎掉的东西里。”老王指向铁皮盒,“残碑、梅瓶、骨瓷膜、甚至你们手里的铜镜缺口……只要有裂痕,它就能钻进去。”他突然抓住林野的手腕,掌心冰凉,“重铸镜身不能用寻常火,得用‘双姓血火’——你和梅修远的血混着锁龙寺的柏油,烧三天三夜才行。”
梅修远突然按住老王的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陈馆长从没提过‘血火’。”
老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布帘后的阴影突然拉长,在地面拼出半朵残缺的梅花——和他腕上的印记正好互补。林野猛地掏出阳镜残片,镜面照向那团阴影,阴影里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般瘪了下去。
“你不是老王。”林野的声音冷下来,“你腕上的印记是画的,真正的梅花印记遇血会发烫,可你刚才碰我时,手是凉的。”
老王的脸开始扭曲,皮肤像纸一样起皱,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肌理。他想往后退,却被梅修远用拐杖别住腿弯,踉跄着撞在墙上,震得挂在墙上的铜镜齐齐坠落,镜面摔碎的瞬间,每个碎片里都映出不同的脸——有梅景年,有林野的祖父,还有陈馆长临死前惊恐的表情。
“本源之魂的碎片藏在骨瓷膜里,镜中影的碎片附在你的影子里。”林野举起拼合的镜钮,星芒纹路刺穿老王的身体,“你是个缝合怪,对不对?”
老王发出非人的嘶吼,身体炸开成无数黑色的细屑,细屑落地后聚成一滩黑水,水里浮着半片染血的纱布——纱布上的梅花印记,是用朱砂画的。
铁皮盒里的骨瓷膜突然发光,在绒布上烫出一行字:“锁龙寺地宫,三更凿镜。”
梅修远捡起铁皮盒时,发现盒底刻着个极小的“林”字。
“是祖父的笔迹。”林野指尖抚过那个字,“他当年没把铁皮盒交给梅家,是藏在了档案馆。”
布帘彻底被风吹开,后面是间小耳房,耳房的墙上挂着幅褪色的画,画中是锁龙寺的地宫剖面图,图上用红笔圈出了地宫中央的石台——石台形状,正与拼合后的镜钮完全一致。
“看来最后一步,得去地宫。”梅修远卷好剖面图,眼角的余光又瞥见窗台上的水渍——那水渍不知何时凝成了朵梅花的形状,花瓣上还沾着根黑色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