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白色光柱如同审判日的号角，将时影和那名被称为“铆钉”的拾荒者死死钉在苍白广场的中心。四个苍白的、非人的“巡游者”从不同方向缓步逼近，它们关节发出的液压嘶鸣和工具臂旋转的低沉嗡响，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敲打在两人早已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
“清除……所有异常。”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空旷的废墟间回荡，不带一丝情感，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绝望。独眼传感器中幽蓝的扫描光束如同实质的锁链，缠绕着两人，分析着每一个生理指标的剧烈波动。
铆钉瘫软在地，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呜咽，眼神涣散，似乎已经放弃了所有抵抗。
时影的心脏如同被冰手攥住，但极致的恐惧反而催生出一种冰冷的冷静。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她猛地抬头，目光飞速扫过逼近的巡游者，大脑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疯狂运转。
它们的移动速度并不快，步伐沉重而规律，带着一种机械固有的僵直感。它们的传感器似乎主要依赖那束扫描光？它们的武器是物理性的钳子和锯片，以及……那根闪烁着电火花的探针？是针对神经或芯片的？
拼了！
就在最前方的巡游者抬起那只巨大的、足以捏碎合金的钳子手臂，朝着瘫软的铆钉抓去的瞬间——
“嘿！铁罐头！”时影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盏破旧的提灯狠狠砸向那个巡游者的独眼传感器！
她的目标不是造成伤害，而是干扰！
砰！ 提灯砸在传感器上，玻璃罩彻底碎裂，里面残存的微弱火苗瞬间熄灭。但那突如其来的撞击和光影变化，显然对依赖光学扫描的传感器造成了瞬间的干扰！巡游者的动作猛地一滞，独眼中的幽蓝光束剧烈地闪烁、晃动起来！
就是现在！
时影根本没有去看结果，她在扔出提灯的瞬间，身体已经如同猎豹般朝着侧后方——那个铆钉之前走出来的、被半掩的黑暗通道猛扑过去！
“铆钉！不想死就起来！”她嘶吼着，声音在巨大的恐惧下变调尖利。
她的动作和吼声如同惊雷，猛地炸醒了陷入绝望瘫软的铆钉！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怪叫，连滚爬地从那只停滞的巨钳下窜了出来，手脚并用地跟着时影冲向通道！
“警告！目标抗拒清除！威胁等级提升！” “执行强制捕获程序！” 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另外三个巡游者立刻调整方向，沉重的脚步声骤然加快，朝着两人追来！它们的手臂变换形态，锯片开始高速旋转，发出刺耳的尖啸，电击探针前端迸发出危险的蓝白色电弧！
时影率先冲入黑暗的通道！铆钉紧随其后，几乎是擦着一道横扫而来的电击探针滚了进去！
通道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更浓重的灰尘和机油混合的怪味。身后，巡游者沉重的身躯试图挤入通道，却因为体型过于庞大而被卡在了入口处，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和撞击声！但它们的手臂——那些可伸缩、可变换形态的工具臂，如同灵活的毒蛇般探入通道，朝着黑暗中的两人抓来！
“这边！快！”铆�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剧烈的喘息和前所未有的急切。他对这里的熟悉程度远超时影。他抓住时影的手臂，拉着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通道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
身后，巡游者的机械臂如同附骨之蛆，不断撞击着通道壁，发出巨大的噪音，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电击探针偶尔爆发的电弧短暂地照亮通道，映出前方铆钉慌乱却目标明确的背影。
“它们……它们能锁定我们的生命信号和脑波活动！”铆钉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喊道，声音充满恐惧，“必须……必须去‘沉默区’！只有那里能屏蔽信号！”
沉默区？时影心中一动。是那些警告涂鸦所说的“沉默是唯一的护盾”的地方？
通道七拐八绕，如同迷宫。铆钉却像是早已将路线刻在了骨子里，毫无犹豫。身后的追兵似乎暂时被复杂的通道结构阻碍，声音稍微远去，但那种被猎杀的感觉丝毫未减。
终于，在穿过一个极其狭窄、需要侧身挤过的裂缝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的垂直空间。这里似乎是某种古老的能源井或者大型升降梯井的底部。井壁不再是那种光滑的苍白金属，而是布满了粗大、锈蚀、早已停止运转的能量导管和结构支架。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苍白冷光在这里变得极其微弱、不稳定，仿佛随时会熄灭。一种更深沉的、压抑的寂静笼罩着这里，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异常响亮。
最引人注目的是，井壁四周，密密麻麻地贴附着无数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暗灰色金属板。这些金属板似乎是一种特殊的吸波材料，将它们覆盖区域的苍白冷光都扭曲、吸收了进去，形成一片片绝对的黑暗。
这里就是“沉默区”？
“快……快找一块板子……贴……贴紧！”铆钉背靠着冰冷的井壁，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指着那些暗灰色金属板，脸上惊魂未定。
时影也依言找了一块较大的金属板，将整个身体紧紧贴了上去。金属板触手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吸收所有能量的质感。
就在两人紧贴金属板的瞬间——
嗡……
一种极其低沉、几乎无法察觉的嗡鸣声从金属板内部传来。紧接着，时影感到一种奇异的“抽离感”。不是声音被隔绝，而是仿佛……她自身产生的所有生物电信号、思维波动，都被这块奇异的金属板贪婪地吸收、中和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活跃的思维正在变得……迟滞、缓慢，如同陷入了泥沼。一种莫名的困意和意识涣散感袭来。
这就是“沉默”？以压制自身所有意识活动为代价，换取隐蔽？
她猛地咬了一下舌尖，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看向不远处的铆钉，他显然更熟悉这种感觉，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却相对平静，只是对着时影做了一个绝对噤声的手势。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井底。
几分钟后。
沉重的脚步声和液压嘶鸣声由远及近，来到了井口的边缘。两道刺目的白色光柱从上方向下扫射，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井底的每一个角落。
光柱掠过两人紧贴的暗灰色金属板区域时，似乎发生了奇异的偏折和衰减，无法清晰地照亮板后的情况。巡游者的独眼传感器来回扫描，幽蓝的光芒不断闪烁。
时影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扫描光束近在咫尺。
扫描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最终，巡游者的传感器光芒黯淡下去。
“信号丢失。” “目标可能已逃离或……被‘背景噪音’同化。” “扩大搜索范围。”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沉重的脚步声缓缓离去，逐渐消失在通道深处。
直到确认巡游者真的离开了，铆钉才如同虚脱般顺着金属板滑坐在地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颤抖的呼气。
时影也缓缓放松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她看向那些暗灰色金属板，心有余悸。这东西……不仅能屏蔽信号，似乎还能……潜移默化地“消化”接触者的意识？
“它……它们是什么？”时影的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沙哑。
铆钉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声音依旧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什么：“‘巡游者’……白城的清洁工……也是‘基石’的看守。负责清理我们这样的‘残渣’，也防止任何人……窥探‘基石’的秘密。”
“基石？到底是什么？”
铆钉的脸上露出极度恐惧和抗拒的神色，他用力摇头：“不能想……不能说……甚至不能知道！那是……一切的源头，也是……最终的噩梦。知道得越多，‘它们’……还有‘她’……就越容易找到你！”他又提到了“她”——苍白女神。
他挣扎着站起来，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个“沉默区”多待。“走……这里不能久留……沉默……是会‘吃人’的……”
他带着时影走向井底另一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被废弃管道遮挡的裂缝。钻过裂缝，后面竟然是一个相对宽敞、被改造成临时居所的小洞穴。
洞穴里堆满了捡来的各种破烂——零件、工具、破损的仪器屏幕，甚至还有几张用废弃绝缘材料铺成的“床”。角落里有一个用电池驱动的简陋加热器，正散发着微弱的暖意。这里就是铆钉的藏身之所。
回到相对“安全”的环境，铆钉的情绪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些。他拿出两个瘪瘪的水壶，递给时影一个，自己对着另一个猛灌了几口浑浊的液体，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时影接过水壶，没有喝，只是看着他。眼前的男人身上充满了谜团和矛盾。他对这里极其熟悉，却又活得如同惊弓之鸟。他试图偷取记忆，却又深知其恐怖。
“你刚才……说‘时间不对’？”时影试探着问道，“还说……我的‘味道’太浓？是什么意思？”
铆钉放下水壶，眼神躲闪，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对孤独的恐惧和对交流的渴望似乎压倒了他的谨慎。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声道：“你……你和‘她们’……很像。”
“她们？”
“像你一样的……女人。”铆钉的声音带着一丝恍惚，“大概……五六年前？还是更久？时间在这里……是乱的。偶尔……会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女人……被‘扔’进白城。她们……很特别。身上带着一种……和这座城市同源，却又更……‘鲜活’的味道。像最新鲜的饵料。”
他的话语让时影不寒而栗。
“她们……后来呢？”
铆钉的眼神黯淡下去，充满了恐惧和……一丝悲伤？“死了……或者……变成了‘基石’的一部分。”他声音干涩，“‘巡游者’……还有偶尔会出现的‘清道夫’……会疯狂地追杀她们。没有人……能活太久。除了……”
他猛地顿住，似乎意识到了失言，脸上再次浮现出强烈的恐惧。
“除了谁？”时影紧紧追问。
铆钉死死闭上嘴，用力摇头，不肯再说。
时影换了个问题：“那‘时间不对’呢？”
“最后一批‘饵料’……应该在两年前就结束了。”铆钉困惑地看着她，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应该存在的幽灵，“‘盛宴’应该早已开始……或者……结束了？为什么……现在又会出现你？难道……‘女神’的苏醒……推迟了？还是……出了什么变故？”
他的话语支离破碎，却透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信息。时影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超出理解的恐怖轮回。她是被选中的“饵料”？为了某种“盛宴”？而这场盛宴，似乎关联着那个所谓的“苍白女神”的苏醒？
林薇……江临……他们知道吗？他们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想起江临递给她密钥时那决绝的眼神，想起林薇那冰冷的贪婪。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中心，四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无数双窥伺的眼睛。
沉默再次降临洞穴，只有加热器发出微弱的滋滋声。
突然，铆钉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起头，看着时影，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混合着恐惧、同情，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
“你想活下去吗？”他哑声问道。
时影毫不犹豫地点头。
“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再次点头。
铆钉的脸上露出一丝惨淡而诡异的笑容：“那就……只能赌一把了。赌那个‘变故’……是真的存在。”
“赌我们能……在‘女神’的餐桌上……偷一点残羹剩饭。”
他站起身，走到洞穴最深处，开始疯狂地搬开一堆杂物。后面，露出了一个被隐藏的、更加古老和陈旧的金属面板，上面布满了早已停用的仪表和接口。
“你要做什么？”时影警惕地问。
铆钉回头，脸上那种癫狂的神色更加明显：“你不是想知道‘基石’的秘密吗？不是想离开吗？”
“我带你去……看一点……‘女神’苏醒前……最后的‘记忆’。”
“也是……我们所有人……欠下的……遗忘之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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