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嗡鸣声。
在这座被苍白光芒笼罩、死寂如同墓穴的钢铁废墟中，这声音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涟漪。不是自然之声，不是风吹过断壁的呜咽，而是清晰的、带有明确目的的机械运转音。
时影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几乎冻结的血液似乎都为之凝滞。她猛地扭头，目光如电射向声音来源——广场另一侧，一条被巨大坍塌构件半掩着的黑暗通道入口。
那里有光。不是城市本身的苍白冷光，而是一种更微弱、更温暖、不断晃动的……偏橙黄色的光晕。像是手提照明设备的光芒。
还有人？除了她，还有别的活物在这座恐怖的“苍白之城”里？是管理局的追兵？林薇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恐惧和警惕如同冰锥刺入脊椎。她下意识地想要寻找掩体，但广场空旷，唯一能藏身的就是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坑和周围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祭品”。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通道内的光晕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不是穿着管理局制服士兵。
那是一个佝偻、瘦小、裹在一件用各种破烂布料和不知名皮革拼接而成的、厚重肮脏的兜帽斗篷里的身影。斗篷太大，几乎将整个人都笼罩其中，看不出年纪和性别。身影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迟缓，一只手提着一盏古老的、玻璃罩已经破裂的提灯（那橙黄色的光晕正是来源于此），另一只手则拖着一个同样破烂的、看起来沉甸甸的麻布袋，里面发出金属零件碰撞的哐当声响。
这个身影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确认没有危险，这才完全走出通道，踏上了广场苍白的地面。他（从略微的身形判断可能是男性）的目标很明确——广场上散落的那些残破的金属零件和废弃装置。
他走到一个半埋在灰尘中的、布满接口的苍白金属盒子前，放下提灯和麻袋，从斗篷下摸出几件简陋却异常实用的工具——一把锈迹斑斑但刃口被磨得发亮的扳手，几根粗细不一的金属撬棍。他熟练地开始撬拆那个盒子，动作专注而麻利，仿佛一个在垃圾场里讨生活的……拾荒者？
拾荒者？在这种地方？
时影屏住呼吸，蜷缩在深坑边缘一块扭曲的金属板后面，心脏狂跳。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超出了她所有的预料。这个看似无害的拾荒者，是如何进入这里的？他在这里生活了多久？他知不知道这座城市的恐怖？
那人似乎并未发现时影的存在。他专心致志地拆卸着那个金属盒子，将其中有用的零件小心地分类放入麻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这声音在死寂的广场上显得格外突兀。
也许……可以试着接触？总比被困死在这里强。时影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但那些警告涂鸦、“记忆为食”的恐怖话语如同警钟在她脑中轰鸣。沉默是唯一的护盾！这个人……可靠吗？
就在她内心激烈斗争之时，那名拾荒者似乎拆到了什么关键部件，用力过猛，扳手打滑，发出“铛”一声刺耳的脆响！同时，他提着的那个破旧提灯也因为这突然的动作猛地晃动，橙黄的光晕扫过附近坑洞边缘那些密密麻麻的“祭品”。
光芒掠过那本皮革封面笔记本的瞬间，拾荒者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浑浊的呼吸声从兜帽下传来，带着明显的惊恐。他死死盯着那本笔记本，仿佛那不是一件死物，而是一条盘踞的毒蛇。
沉默了几秒钟。他似乎在挣扎。
最终，一种近乎本能的好奇或者说……某种无法抗拒的冲动压倒了他。他极其缓慢地、颤抖着伸出手，不是去拿工具，而是……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那本笔记本冰冷潮湿的皮革封面。
就在他的指尖接触到封面的刹那——
“呃啊啊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兜帽下炸开！拾荒者如同触电般猛地收回手，整个人蜷缩起来，痛苦地倒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抽搐！提灯被踢翻在地，光芒剧烈摇曳，将他扭曲的影子投射在苍白的墙壁上，如同癫狂的鬼魅！
他的惨叫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仿佛正在遭受无形的酷刑！双手死死抱住头部，指甲甚至抓破了斗篷的布料！
时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下意识地从掩体后站了起来。
拾荒者的惨叫声渐渐变成了破碎的、语无伦次的嚎哭和呓语：
“……不……不要过来……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 “……红色的……全是红色的……警报……警报为什么没响？！” “……妈妈……妈妈你在哪……好痛……烧起来了……全都烧起来了！！” “……跑！快跑啊！它们来了！它们从数据流里爬出来了！！！”
碎片化的词语，夹杂着剧烈的喘息和呜咽，充满了孩童般的绝望和某种……经历过巨大灾难后的创伤性癫狂。
记忆回流！污染！
时影瞬间明白了！这个拾荒者，和她一样，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他被这件“祭品”中残留的、属于原主人的强烈记忆碎片侵蚀了！那座警告涂鸦是真的！这座城市真的会“捕食”记忆！
拾荒者的痛苦挣扎渐渐微弱下去，变成了躺在地上无意识的抽搐和呻吟，显然意识已经模糊。
时影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她应该过去吗？能帮他吗？还是该立刻转身逃离？
最终，一丝残存的、近乎愚蠢的同情心，或者说，是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共鸣，让她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她捡起地上那盏还未熄灭的提灯，微弱的光晕照亮了地上蜷缩的身影。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掀开了那宽大的兜帽。
兜帽下，是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和污垢、却意外地并不苍老的脸。大概三十多岁？四十岁？男人的头发油腻板结，胡须拉碴，但那双因痛苦而紧闭的眼睛轮廓，和紧抿的嘴唇，依稀能看出他原本的样貌或许并不丑陋。此刻，他脸色惨白，冷汗淋漓，眉头紧紧锁着，仿佛在抵御着无尽的噩梦。
他的额角太阳穴附近，皮肤下……似乎植入着什么？不是管理局那种标准的记忆清除端口，而是一个更粗糙、更不规则、边缘甚至有些发炎红肿的金属凸起物。像是……某种拙劣的、非法的自制接口？
时影的心猛地一沉。这个人……可能不是管理局的人。他甚至可能……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对抗记忆清除？或者……从这座城市里偷取记忆？
就在这时，男人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他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涣散而恐惧，焦距模糊地对准了时影手中的提灯。
“……光……”他嘶哑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别……别拿走光……”
时影蹲下身，将提灯稍微拿近了一些。“你怎么样？”她的声音同样沙哑。
男人涣散的目光逐渐凝聚，终于看清了时影的脸。那一瞬间，他眼中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比记忆回流更可怕的东西！
“你……你……！”他猛地想要坐起来，却因虚弱和疼痛再次跌倒在地，手指颤抖地指着时影，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不可能……你怎么会……在这里？！‘苍白女神’……苏醒了吗？！不……不对……时间……时间不对！！”
苍白女神？时间不对？
时影被他剧烈的反应弄得一愣：“什么女神？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似乎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混乱逻辑，他猛地抓住时影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眼中充满了癫狂的急切：“快走！离开这里！趁‘它们’还没被完全吸引过来！你不能待在这里！你的‘味道’……太浓了！你会把‘巡游者’和‘清道夫’都引来的！甚至会惊醒‘女神’！”
“它们？巡游者？清道夫？”时影试图挣脱他的手，却发现他握得死紧，“说清楚！到底是什么？！”
“记忆的看守！城市的鬣狗！”男人恐惧地压低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到，“它们狩猎像我们这样的……‘残渣’！还有‘清道夫’……林部长派来的……更可怕……它们会……格式化一切！”他提到了林薇！
“那你呢？你是什么人？”时影死死盯着他额角的非法接口。
“我？”男人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癫狂的惨笑，“……一个欠了债……想赖账……结果发现连本金都还不起的……傻瓜赌徒罢了……”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本引发灾难的笔记本，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悔恨和恐惧，“我只是……想找回一点点……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个名字……”
他的话语破碎，却透露出巨大的信息量。他似乎是某种意义上的“逃亡者”，躲在这座城市废墟里，试图从这些危险的“祭品”中找回自己被清除的记忆碎片？而这无疑是在刀尖上跳舞，随时可能被这座城市的“看守”发现，或者被林薇的“清道夫”清除！
“这座城……到底是什么地方？”时影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男人的眼神变得更加恐惧，他凑近时影，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道：“坟场……不只是我们的……是‘它们’的试验场……最早的那批……‘基石’……都埋在这里……所有的罪恶……所有的错误……都堆在这儿……‘它们’想忘记……但我们……我们这些‘残渣’……忘不掉……”
试验场？基石？罪恶？时影的心脏狂跳，这似乎与她在数据节点看到的碎片隐隐吻合。
就在这时！
嗡——！！！
一阵远比拾荒者提灯明亮、冰冷、充满机械感的白色光柱，猛地从广场上方某个高悬的断裂廊桥处照射下来！如同舞台追光灯，瞬间将两人笼罩其中！
紧接着，一阵低沉、规律、带着液压运转声的脚步声，从多个方向同时响起！沉重，冰冷，非人！
拾荒者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彻底的绝望，他松开时影的手，瘫软在地，喃喃自语：“……来了……‘巡游者’……还是……被引来了……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时影猛地抬头！
只见苍白的光柱中，四个高大的、造型诡异的身影，正从不同的通道口缓步走出，将它们包围！
它们有着近似人类的轮廓，但全身覆盖着苍白的、与城市材质相同的光滑装甲，关节处是复杂的多节结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不断闪烁着幽蓝色扫描光束的独眼传感器！它们的手臂末端不是手，而是各种奇形怪状的、适合拆卸和捕捉的工具——巨大的钳子、旋转的锯片、闪烁着电火花的探针！
这就是……记忆的看守？城市的鬣狗？巡游者？！
它们的独眼传感器同时锁定了场中的两人，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毫无波澜地响起：
“检测到未授权意识活动。” “检测到高浓度记忆污染。” “检测到非法接口及……异常载体。” “执行清理协议：Beta-Omega（贝塔-欧米伽）。” “清除……所有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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