铆钉脸上那癫狂的、混合着恐惧与孤注一掷的神情,在加热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扭曲。他不再看时影,而是如同进行某种亵渎神圣的仪式般,用颤抖却异常专注的手指,在那块布满灰尘和油污的古老面板上操作着。
他的工具不再是扳手和撬棍,而是几根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骨片(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肋骨)和一小瓶闪烁着幽蓝色微光的、粘稠的液体。他用骨片尖端蘸取液体,小心翼翼地在面板上几个早已褪色的符号凹槽中勾勒、涂抹。那液体一接触金属,便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渗透进去,仿佛拥有生命。
“这是……‘巡游者’的润滑液……掺了点别的东西……”铆钉的声音如同梦呓,带着一种病态的虔诚,“能……暂时骗过最外层的权限锁……就像……拿蛀虫的牙齿去撬它们自己的门……”
时影站在他身后,浑身冰冷。眼前的景象诡异得超出了她的认知边界。这个挣扎求生的拾荒者,似乎掌握着某种与这座恐怖城市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近乎巫术般的原始技术。他与这座城市的关系,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深入。
随着铆钉那近乎舞蹈般的、带着诡异韵律的操作,那块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面板,内部竟然真的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仿佛垂死心脏重新跳动般的震动感!面板中心,一个早已黯淡的圆形水晶屏幕,极其艰难地、闪烁不定地亮起了一丝昏黄的光芒!
光芒中,无数雪花噪点和扭曲的线条疯狂跳动,仿佛随时会再次熄灭。
“快……快!”铆钉喘着粗气,额头青筋暴起,显然维持这种“欺骗”对他负担极大,“把手……放在屏幕边上!任何皮肤接触都行!我撑不了太久!”
时影看着那闪烁不定的、如同恶魔之眼的屏幕,心脏狂跳。理智在尖叫着危险,但铆钉的话语、那些破碎的信息、以及绝境中唯一的希望,驱使着她缓缓伸出了颤抖的右手,将指尖轻轻按在屏幕冰凉的边缘。
就在接触的瞬间——
嗡——!!!
一股庞大、混乱、冰冷到极致的洪流,如同决堤的天河,猛地从那小小的屏幕中爆发出来,顺着她的指尖,蛮横地冲入她的身体,狠狠撞进她的大脑!
这不是之前数据节点那种碎片化的信息! 这是……raw memory(原始记忆)!最纯粹、最未经处理、承载着所有原始情感和感官体验的记忆数据流!
“啊——!!!”
时影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般猛地向后弓起,重重摔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眼球向上翻起,血丝瞬间布满眼白!
痛苦!无法形容的痛苦!不仅仅是精神上的冲击,更是物理上的、仿佛每一个神经元都在被强行撕裂、灼烧、重组!
她的视野被彻底剥夺,听觉被震耳欲聋的噪音淹没,取而代之的是疯狂涌入的、属于无数个陌生意识的、最深刻的恐惧瞬间!
她变成了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胸口名牌写着“罗森”的年轻男人,正惊恐地看着面前培养槽里一个剧烈抽搐、皮肤下渗出蓝色光芒的婴儿胚胎,耳边是仪器疯狂的警报和某个冰冷声音(江临?!)的命令:“记录数据!稳定性崩溃阈值!”——巨大的负罪感和恐惧瞬间将她淹没!
下一秒,她变成了一个在苍白走廊里狂奔的小女孩,身后是某种巨大金属拖拽的刺耳噪音和冰冷的电子追捕声,她哭着喊妈妈,脚下踩到一滩温热的、鲜红的液体——极致的孩子式的恐惧攥紧了心脏!
再下一秒,她变成了林薇!(是的,是林薇!但更年轻,眼神中充满了野心和一丝不安)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如同大脑皮层结构的幽蓝全息图前,对着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被称为“长老”的身影低声汇报:“……载体TS-7已植入‘沙漏’,但江临的权限太高,我们无法完全控制……”——一种冰冷的、急于证明自己的焦虑感油然而生。
还有铆钉!她看到了铆钉!他穿着管理局低层维修工的制服,正偷偷用一个自制仪器连接着某个数据端口,脸上充满了贪婪和恐惧,屏幕上是无数闪烁的记忆碎片标签——他是在偷取记忆!
无数个身份!无数个瞬间!无数种极致的情绪——恐惧、绝望、痛苦、背叛、贪婪、疯狂——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脆弱的意识防线!这些记忆碎片不再是被动展示,而是如同活物般,疯狂地想要占据、覆盖、吞噬她的本体意识!
“基石”——它根本不是什么数据库!它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由无数痛苦灵魂的记忆凝聚而成的……意识聚合体!是这座“苍白之城”真正的心脏,也是所有痛苦的源头!
那些“巡游者”守护的不是秘密,而是这座痛苦的监狱!防止任何人逃离,也防止外面的“残渣”闯入,成为新的养料!
“苍白女神”……或许根本不是什么神,而是这个聚合体产生的、拥有了自我意识的……痛苦本身!它正在苏醒,它渴望更多的记忆,更多的痛苦来滋养自己!
而她自己,时影,所谓的“破晓载体”、“逆时沙漏的钥匙”……她之所以“味道”特殊,是因为她的芯片,她的整个存在,就是被江临(或者还有其他人)用最精密的技术培育出来的、最完美的……“女神”苏醒的温床和容器!林薇想要控制她,是为了掌控“女神”的力量!而江临……他植入“逆时沙漏”,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拯救她,而是为了……延缓“女神”在她体内苏醒的过程?!因为他知道苏醒的后果?!
巨大的、恐怖的真相如同无数把冰锥,狠狠刺入时影的意识深处!比任何物理上的痛苦更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和绝望!
“呃啊……不……停下……!”她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指甲深深抠进地面,留下带血的血痕。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随时会被这记忆的洪流彻底撕碎、同化!
“撑住!你必须看下去!看到最后!”铆钉焦急的嘶吼声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他似乎在拼命维持着那脆弱的连接,“找到……找到‘锚点’!记忆里的‘锚点’!那是……唯一的生路!”
锚点?
在这片混乱恐怖的记忆风暴中,寻找一个稳定的锚点?
时影的意识几乎已经涣散,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如同溺水者般,拼命地在无数疯狂闪回的碎片中搜寻着……任何一丝……不一样的、稳定的、带有……温暖感觉的东西?
太难了!痛苦和恐惧是这里唯一的基调!
就在她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瞬间——
一幅画面,如同定格的胶片,异常清晰、稳定地闪现出来。与其他碎片的混乱狂躁截然不同。
那是在一个……看起来像是旧时代普通公寓的房间?光线温暖柔和。一个背影挺拔、穿着简单家居服的男人(是江临!但气质完全不同,没有后来的冰冷,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温柔?),正背对着镜头,微微低着头。
他的面前,不是一个冰冷的实验台,而是一个简单的摇篮。
他正在极其轻柔地、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哼唱着一支……破碎不成调的摇篮曲。旋律很陌生,但其中蕴含的那种笨拙却真挚的……守护之意,如同温暖的烛光,瞬间穿透了无数冰冷痛苦的记忆碎片,清晰地传递到时影即将崩溃的意识中。
摇篮里的是什么?看不清。
但就在这画面定格的瞬间,时影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平静。仿佛所有的痛苦和喧嚣都被暂时隔绝在外。
这就是……锚点?江临记忆中的一个……温暖的锚点?
然而,这平静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仿佛被这丝不该存在的“温暖”所刺激,整个“基石”记忆聚合体猛地暴怒起来!更加狂暴、更加黑暗的记忆洪流如同被激怒的毒蛇,朝着这个“锚点”和时影的意识猛扑过来,试图将其彻底湮灭!
与此同时——
嗡——!!!!
整个洞穴,不,是整个“苍白之城”的地下空间,猛地剧烈震动起来!一种低沉、恢宏、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鸣声骤然响起,如同某种沉睡了万古的巨物……睁开了眼睛!
铆钉面前的古老面板猛地爆发出刺眼欲盲的苍白强光!所有的仪表指针疯狂乱转,屏幕上的雪花噪点瞬间被一片纯粹、冰冷、毫无感情的白色光芒取代!
“不——!!!”铆钉发出绝望的尖叫,“‘她’……‘她’醒了!被我们……被我们惊醒了!!”
他猛地切断了自己与面板的连接,那作为工具的骨片瞬间变得焦黑粉碎!他惊恐万状地指着时影,语无伦次:“是你!是你的‘味道’!你……你让她彻底苏醒了!”
时影感觉那涌入的记忆洪流骤然变得更加狂暴和……具有目的性!它们不再是无差别地冲击,而是像得到了统一的指令,疯狂地涌向她后颈的芯片,涌向她的大脑深处,试图强行占据、覆盖、抹除一切!
“沙漏……”她在一片混乱和剧痛中,仿佛听到了无数个重叠的声音在她脑中嘶吼、尖叫、狂笑,“……时间到了……容器……归来……”
“逆时沙漏”的印记在她后颈剧烈发烫,仿佛要燃烧起来!它不再是被动防御,而是像受到了本体的召唤,开始疯狂地逆向旋转!试图将她的意识、她的记忆、她的一切,都拖入某个永恒的、痛苦的循环深渊!
“离开……离开这里!”铆钉如同疯了一般,冲向洞穴出口,甚至顾不上时影,“‘巡游者’……‘清道夫’……所有东西……都会冲这里来!这里将是风暴的中心!”
时影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意识的撕裂感和身体的剧痛让她根本无法动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面板散发的苍白光芒越来越盛,仿佛要融化一切!
就在这时!
轰隆!
洞穴顶部猛地炸开!碎石混合着苍白色的能量光束如暴雨般落下!
一个更加纤细、更加敏捷、通体呈现流线型哑光黑色、手臂是两柄高速旋转能量刃的机械体——清道夫!——如同地狱的使者,率先冲破岩层,冰冷的传感器瞬间锁定了地上无法动弹的时影!
与此同时,洞穴唯一的出口处,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鼓点般响起!至少三个苍白色的“巡游者”庞大的身躯堵死了那里,独眼传感器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嗜血的猩红光芒!
前无退路,后有追兵!而体内,还有一个正在加速苏醒的、以痛苦为食的“女神”!
时影躺在地上,望着洞穴顶部破口处露出的、那片冰冷苍白的“天空”,嘴角溢出血沫,眼中却闪过一丝极度痛苦后的、诡异的平静。
结束了么?
或许吧。
但就在这绝望的顶点,她脑中那个关于江临哼唱摇篮曲的“锚点”画面,却异常顽固地再次闪现了一下。
紧接着,一段被记忆洪流冲刷出的、属于林薇的、更早时期的加密日记碎片,如同沉船的碎片,浮现在她意识的最后微光中:
“……江临疯了……他竟然想用‘逆时沙漏’把‘基石’的核心痛苦反向导入自己体内……他以为他是谁?救世主?……长老绝不会允许……那力量必须被掌控……TS-7是关键……我必须拿到控制权……”
逆流……导入自己体内?
江临他……到底……
这个最后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微不足道的火星,瞬间就被汹涌而来的苍白光芒和冰冷的机械手臂彻底吞噬。
黑暗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