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邀,人在伦敦,雨刚停,泰晤士河的风裹着水汽灌进领口,刺骨的冷,却冷不过我此刻的心情。
我叫付爻池,刚刚在希思罗机场,用最平静的语气,对那个跨越半个地球追来的男人,说出了那句盘踞在心底十年的话——我喜欢你。
程景是我从三岁护到大的兄弟,一个曾经恨不得把命都掏给我的人,也是我亲手推开的人。
推开他,是因为我害怕。怕我这见不得光的心思一旦暴露,会玷污了我们之间那份比血还浓的情分,怕他前程似锦的人生,被我拖入泥潭,染上污名。
于是,我逃了。像个懦夫,逃到了这片阴雨连绵的土地。
记忆像伦敦的雨,淅淅沥沥,无孔不入。
我至今记得酒吧那晚,迷离的光影下,程景那双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睛。我只是和那位姓张的合作商多喝了几杯,把他冷落在卡座阴影里。
回去的路上,他带着一身酒吧的烟酒气,闷闷地问我:“付爻池,你为什么和那人走那么近?他不怀好意。”
夜风吹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我那点隐秘的、无法宣之于口的自卑和焦虑,被酒精泡得发胀。我试图用一种“成熟”的姿态劝他,也劝自己:“只是生意往来。程景,我们都这个年纪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昏暗的路灯下,那张我从小看到大的俊脸写满了错愕和受伤:“为什么?你什么意思?你要为了他跟我绝交吗?” 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背叛的尖锐。
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像开闸的洪水,我脱口而出,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你不懂!我喜欢男人!所以我们两个……必须保持距离!”
世界安静了。他像是被雷劈中,僵在原地,路灯惨白的光线勾勒出他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庞。震惊、茫然、难以置信,最后都凝固成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他死死盯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挤出硬邦邦的一句:“那你也不能和他在一起!”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留给我一个仓惶决绝的背影。
那一晚之后,我们成了比陌生人更尴尬的存在。相邻的办公楼,咫尺天涯。直到秘书敲门进来,告诉我那三个被程景搅黄的项目,背后的张老板,原来是个拿着赔本买卖和偷税漏税的公司给我下套的骗子。
那一刻,我坐在宽大的老板椅里,浑身冰凉。羞愧像藤蔓缠紧心脏。我竟然为了那样一个居心叵测的骗子,用最伤人的方式,把程景推开了。我甚至对他说了“绝交”这样混账的话。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心底叫嚣: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程景那样好的人,就该活在阳光下,娶妻生子,事业腾达,而不是跟我这种……纠缠不清。
我逼着自己接受这个“好”的结果。直到那天,他怒气冲冲地闯进我办公室。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年轻狮子,好看的脸上全是委屈和怒火,劈头盖脸地质问:“付爻池,你还是要为了那个张老板跟我绝交吗?”
看着他脸上的委屈,我的心像被钝刀子反复切割。我垂下眼,不敢再看那双灼人的眼睛,声音干涩地否认:“我说了,不是因为他。我们不一样,程景。传出去,对你不好……”
“我不怕!”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道,“你不就是喜欢男人吗?我认了!我理解!至于别人怎么看,管他们干什么。我就问你,还绝交吗?”
他的退让像滚烫的岩浆,瞬间将我所有试图堆砌的理智壁垒冲击得摇摇欲坠。巨大的痛楚和隐秘的狂喜在心底撕扯。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带着认命般的妥协:“不绝交。”
他脸上那点委屈和怒火瞬间烟消云散,整个人像被点亮了一样,几乎是欢呼着扑过来,手臂紧紧箍住我的脖子,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我的颈窝,像个终于讨到糖吃的巨型犬:“我就知道!你肯定舍不得我!付爻池,我从三岁就跟着你了,这世上没人比我更喜欢你!”
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他毫无保留的拥抱,像电流窜过全身。心跳快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我狼狈地推他,用尽力气维持最后的体面:“……二十岁的人了,稳重一点!该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了……”
“人生大事”四个字像魔咒,瞬间定住了他。
他身体猛地僵住,箍着我的手臂也松了力道。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茫然,随即被一种更深的、近乎恐惧的情绪取代。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画面,脸色微微发白,几乎是触电般从我身上弹开,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被我推皱的西装前襟。
“啊?哦……对!”他眼神飘忽,不敢看我,“那个……公司还有个会!急事!我先走了!晚上等我一起回去!” 话音未落,人已经火烧屁股似的窜到了门口,拉开门就冲了出去,背影仓惶得像背后有鬼在追。
办公室里还残留着他身上清爽的须后水味道。我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框,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就这样吧,付爻池。看着他幸福,就是你最大的幸福了。我这样告诉自己,胸腔里那颗心,却沉甸甸地坠着,疼得发木。
那之后的日子,表面风平浪静。
程景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跑来我办公室“报到”,美其名曰“交流业务”,实则不是蹭咖啡就是抱怨他公司哪个高管又犯了蠢。他绝口不提那天在我办公室的失态,也小心翼翼地绕开了所有关于“人生大事”的话题。我们默契地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像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直到那个该死的联谊舞会邀请函送到我们桌上。
主办方是本地颇有影响力的商会,打着青年才俊交流的幌子,实则目的昭然若揭——给这些所谓的“精英”们牵线搭桥。我本意是想去拓展些人脉资源,没料到程景知道我去后,也立刻应承下来。
舞会当晚,水晶灯的光晃得人眼晕。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酒精和一种名为“婚恋市场”的浮躁气息。我端着酒杯,强忍着不适,应付了几轮寒暄,只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趁着没人注意,我悄然溜到了后花园。
仲夏夜的花园带着草木的清香,月光如水。我深吸一口气,试图缓解胸口的窒闷。然而,视线随意扫过不远处被精心修剪的玫瑰花丛旁,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柔和的庭院灯光下,程景正和一个穿着香槟色露背长裙的女人站在一起。女人身姿窈窕,气质优雅,正微微仰着头,对程景说着什么。程景微微侧身听着,唇角带着一抹礼貌性的、温和的笑意。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侧影和女人姣好的轮廓,像一幅精心构图的名画。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随即是铺天盖地的剧痛。那痛感尖锐而迅猛,瞬间麻痹了四肢百骸。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倒流、冲向大脑的轰鸣声。
高估了。付爻池,你太高估自己了。
我以为能远远看着就好,我以为只要他幸福我就满足了。可原来亲眼目睹这一幕,是凌迟。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转身,脚步踉跄地逃离这个让我痛不欲生的场景,连方向都辨不清。高跟鞋踩在鹅卵石小径上发出急促慌乱的声响,像是身后有恶鬼追赶。冲进停车场,拉开车门坐进去的瞬间,我才发现自己抖得厉害,手指冰冷得不听使唤。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屏幕上跳动着“程景”两个字。
我死死盯着那名字,任由它响了很久,才用尽全身力气按下接听键,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喂?”
“爻池?你人呢?刚才还在里面,一转眼就不见了。”程景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公司……临时有点急事,”我掐着自己的掌心,指甲深陷进皮肉,靠着这点痛楚维持清醒,“我得回去处理一下。”
“现在?这么急?”他语气有些诧异。
“嗯,挺重要的。”我含糊其辞。
那边沉默了一两秒,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行吧,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好。”我飞快地挂了电话,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手机脱力般滑落在副驾驶座上。我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眼前不断闪回着花园里那刺眼的一幕。他的笑容,她的优雅,他们站在一起那种该死的和谐感……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钢针,反复扎刺着我的神经。
不行了。付爻池,你撑不住了。再看下去,你会疯的。
逃。必须逃。逃得远远的。逃到一个看不见他、听不到他、感受不到他的地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回到那栋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回声的别墅,我没有开灯,径直走向书房。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清辉。我打开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脸上,像鬼魅。
邮箱里躺着几封来自国外分公司的例行报告。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标记着“伦敦”的那封上。
英国。那是我父母婚姻坟墓上开出的第一朵“恶之花”。他们在国内把主公司搞得一团糟后,把全部精力和所谓“新的开始”都投注在了这个最早设立、如今反而成了最赚钱引擎的海外分公司上。
一个绝佳的,流放之地。
我点开邮件,开始详细阅读近期的财务报表、项目进展和管理层报告。冰冷的数据和条理清晰的英文报告,像一剂强效的镇静剂,暂时麻痹了心口的剧痛。我强迫自己沉浸进去,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接手的可行性和需要调整的策略。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白天,在公司处理堆积如山的事务,不动声色地将核心业务和重要权限一点点移交回给父亲当年委托的那位老练而忠诚的职业经理人——陈叔。我编造着合理的理由:优化组织架构、分散风险、为未来可能的扩张做准备。陈叔虽有疑虑,但在看到我精心准备的、逻辑严密的交接方案和未来规划后,还是选择了信任和支持。
晚上,回到那栋越来越像个临时旅馆的别墅,我则像个见不得光的间谍,处理着更私密的事务:整理个人资产,预约移民律师咨询签证细节,打包必要的私人物品。每一件和程景有关的物品——那张我们俩穿着开裆裤在小区沙坑里的合影,他送的第一个变形金刚,大学时他硬塞给我的、印着傻气校徽的保温杯……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拿起一次,心就被狠狠剜掉一块。最终,这些带着体温和记忆的物件,连同我溃不成军的心,都被锁进了一个巨大的储物箱,推进了别墅最深处的地下室。钥匙被我随手扔进了后花园的锦鲤池。
“出差?”电话那头,程景的声音拔高了,带着明显的不爽,“去多久?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我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巨大的行李箱立在脚边,像一个沉默的句点。窗外是灰蒙蒙的黎明,一如我此刻的心情。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处理公务时一样平淡无波,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不耐烦:“分公司那边出了点棘手的技术壁垒,供应链也卡住了,需要我亲自过去盯着。时间不好说。” 我故意把时间说得模糊又漫长。
“靠!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之前没听你说啊!”他嚷嚷着,语气里全是不信,“是不是那个姓陈的老狐狸又搞不定,甩锅给你?”
“陈叔能力没问题,是本地合作方出了幺蛾子,情况比较复杂,电话里说不清。”我捏紧了手机,指节泛白,用公事公办的冰冷口吻筑起一道墙,“行了,我马上过安检了,国际长途贵,挂了。”
不等他再吼出什么,我迅速按断了通话。冰冷的忙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格外刺耳。我盯着瞬间暗下去的屏幕,像盯着一个深渊。指尖残留着他声音的震动感,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皮肤。
再见了,程景。
我拉起行李箱的拉杆,滚轮碾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单调而决绝的声响,碾碎了这栋房子里最后一点虚假的“家”的气息。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所有过往。
希思罗机场的入境通道漫长而嘈杂。
伦敦用一场典型的、绵密阴冷的雨迎接了我。湿漉漉的空气钻进肺里,带着一股陌生的、工业与陈旧砖石混合的气息。前来接机的分公司助理Jason,一个典型的英国绅士,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殷勤地接过我的行李,用字正腔圆的英音介绍着行程和天气。
黑色的商务车驶入雨幕中的伦敦。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湿漉漉的街道,行色匆匆的路人裹着深色风衣,像移动的剪影。泰晤士河在远处泛着浑浊的光,伦敦眼在雨雾中缓缓转动,像个巨大的、冰冷的摩登符号。
一切都秩序井然,高效冰冷。像一台巨大的、永不停歇的精密机器。
这正是我需要的。一个没有程景,也不需要“付爻池”存在的地方。在这里,我只需要是那个冷酷、高效、掌控一切的Fu先生。
我把自己彻底埋进了工作里。伦敦分公司的业务像一片亟待开垦的荒原,或者说,一个需要被重新驯服的猛兽。它庞大、复杂,带着母公司残留的混乱和英国本土特有的僵化与傲慢。
每天,我第一个踏入位于金丝雀码头摩天大楼顶层的办公室,最后一个离开。高强度的工作,跨国电话会议,与难缠的本地股东、固执的工会代表、精明的政府官员周旋……日程表精确到分钟。我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斗士,用铁腕和精准的策略,快刀斩乱麻般地梳理着混乱的财务结构,重建坍塌的供应链体系,砍掉冗余亏损的项目,引入新的技术和管理理念。
成绩是显著的。季度财报上的赤字开始回缩,停滞的项目重新启动,员工的士气在严格的奖惩制度下被重新点燃。董事会的质疑声渐渐变成了谨慎的赞扬。下属们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怀疑、抵触,变成了敬畏,甚至恐惧。他们私下叫我“Ice Dragon”——冰龙。冷酷无情,高效致命。
很好。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只有把自己冻成一块冰,才能隔绝心底那团日夜焚烧、名为“程景”的业火。
我刻意避开所有中文信息渠道。国内的新闻不看,同学群屏蔽,甚至陈叔例行汇报工作的邮件,我也只扫一眼关键数据就关闭。我把自己隔绝在一个由英文、数据和冰冷玻璃幕墙构筑的堡垒里。
只在深夜,当整座城市沉入梦乡,办公室只剩下恒温空调低沉的嗡鸣时,那堡垒才会出现一丝裂痕。疲惫像潮水般涌来,意识模糊的间隙,那个人的身影总会无孔不入地钻进脑海。
他是不是又和那个穿香槟色长裙的女人见面了?他会不会……已经开始了新的、属于“正常人”的生活?这个念头像毒蛇,噬咬着残存的理智。我只能猛地灌下早已冷掉的咖啡,用更刺骨的苦涩压下喉间的腥甜,然后强迫自己再次投入那些密密麻麻的报表和合同条款里。
时间在麻木的忙碌中滑过。伦敦的深秋来了,满城尽是萧瑟的枯黄。泰晤士河的风裹挟着北海的寒意,开始变得刺骨。
那天下午,一场罕见的、提前到来的暴风雪袭击了伦敦。铅灰色的天空压得极低,鹅毛大雪被狂风卷着,疯狂地抽打着高楼的玻璃幕墙,发出呜咽般的嘶鸣。街道上很快积了厚厚一层白,交通几近瘫痪。
我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混沌一片的世界。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Jason发来的信息,提醒我恶劣天气,建议取消晚上的商务晚宴。我回复了一个简洁的“OK”。
正准备转身离开,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我头也没回,以为是Jason。
门开了,却没有熟悉的脚步声,也没有Jason那标志性的英式问候。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重湿雪和风尘仆仆气息的气流猛地灌入温暖的室内。
我下意识地皱眉,转过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凝固。
门口站着一个人。黑色的大衣被融化的雪水浸透,呈现出深一块浅一块的狼狈痕迹,沉重地往下坠着。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不断有融化的雪水顺着发梢滴落,在他脚边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肩上、头发上,甚至浓密的睫毛上,都挂着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花,整个人像是刚从冰河里捞出来,带着一身凛冽的风霜。
他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室内瞬间凝结。那双我曾无数次描摹过的眼睛,此刻正穿过办公室迷离的光线,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长途跋涉的疲惫,被风雪肆虐过的狼狈,还有……一种几乎要烧穿一切的、沉淀了半年的疯狂怒意和某种更深沉、更滚烫的东西。
不是幻象。
是程景。
他就那样站在门口,像一尊跨越了千山万水的风雪雕像,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长途飞行和寒冷侵蚀的破碎感:
“付爻池……”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最后的力量,每个字都像从冻僵的肺腑里艰难地挤压出来:
“你躲够了吗?”
办公室内恒温系统发出的低鸣,窗外暴风雪肆虐的呼啸,在这一刻全都消失了。
世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还有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一步步走进来。湿透的大衣下摆在地毯上拖出沉重的水痕。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他身上的寒气扑面而来,混合着长途飞行的疲惫和一种不容错辨的、属于程景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气息。
“躲?”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我躲什么?程景,这是工作。” 我试图端起付总的架子,用职业的冷漠武装自己,可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工作?”他嗤笑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巨大的嘲讽,径直走到我巨大的办公桌前。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冰冷的电脑屏幕、还有那杯早已凉透的黑咖啡。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我身后那片被风雪模糊的、象征着权力与财富的伦敦天际线上。
“好一个工作!”他猛地转回头,视线再次攫住我,眼底的怒火和某种更深沉的情绪几乎要喷薄而出,“付爻池,你他妈真当我是傻子?还是觉得隔着半个地球,我就闻不到你落荒而逃的味儿了?”
他的质问像鞭子,狠狠抽打在我竭力维持的平静假象上。我绷紧了下颌线,强迫自己迎上他灼人的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不欢迎……”
“不欢迎我?”他猛地打断我,身体像猎豹般迅捷地绕过宽大的办公桌。那身湿冷的气息瞬间将我笼罩。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大衣上冰冷水汽的寒意。他伸出手,不是拳头,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恐慌,指节用力到泛白。冰冷的皮肤触碰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那强烈的温差让我浑身一颤。
“付爻池!”他低吼着我的名字,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疯狂,“看着我!你看着我!”
他用力将我往他身前一带。我猝不及防,撞上他冰冷坚硬又带着滚烫体温的胸膛。那股属于程景的、混合着风雪和汗水的强烈气息瞬间将我淹没。我被迫抬起头,撞进他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里。
那里面有什么?愤怒?委屈?痛苦?还有……一种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浓烈到让人心颤的……恐惧?他在怕什么?怕我再次消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