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吊扇转得慢悠悠的，曹焱兵的呼噜声在屋里打节拍，公输拓的螺丝刀拧着机关鸟齿轮，发出“咔嗒咔嗒”的轻响。袁云轩翻了个身，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的天已经亮透了——不是秘境里那种泛着蓝灰的光，是真正的日光，把宿舍楼的白墙照得发亮。
“醒了？”刘羽禅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正坐在床边系鞋带，裤脚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泥印，“曹焱兵说要睡够十二个小时，现在才过八个钟头，还打着呢。”
袁云轩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宿舍里还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昨天回来时周教官塞给他们的药膏放在桌子上，管身上的标签都没撕。他摸了摸小臂上的伤口，已经结了层薄痂，不疼了。
“出去走走？”刘羽禅挑了挑眉，“听说岛东边有片海滩，咱们还没去过。”
死魂岛是真的静。袁云轩跟着刘羽禅往东边走，路边的灌木丛里还挂着晨露，踩上去沾得裤脚湿漉漉的。远处的训练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几个靶子孤零零地立着，靶心的箭孔还没补。这岛像被装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抬头能看见云，却总觉得远处蒙着层雾，望不到边。
“到了。”刘羽禅停下脚步。
眼前的海滩和想象中不一样。没有细沙，全是鹅卵石，大小不一地铺在地上，踩上去硌得脚底板发麻。海水是深墨色的，不像普通大海那样泛着蓝，倒像块凝固的墨玉，连浪都没有，就那么平平静静地贴着岸边，连一丝涟漪都欠奉。
“这水……有点怪。”袁云轩蹲下身，捡起块巴掌大的石子。石子是灰白色的，表面带着被海水冲刷的痕迹。他手腕一扬，石子划了个弧线，掉进海里。
没有“噗通”声。
石子像被什么东西拽着，直直地往下沉，连个水花也没溅起来。海水表面依旧平得像面镜子，仿佛那石子根本没存在过。
刘羽禅也愣了愣。他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捏出一小块冰——是他刚才路过训练场时，顺手用灵力凝的，指尖大小，还冒着白气。他把冰块往水里一丢，冰块没浮起来，反而跟石子一样，慢悠悠地往下坠，透明的棱角在深水里越来越小，最后彻底看不见了。
“这不对劲。”袁云轩皱起眉，“冰的密度比水小，怎么会沉？”
“不止冰。”刘羽禅往旁边走了两步，捡起片被风吹落的梧桐叶。叶子薄得像纸，他轻轻一放，叶子飘到水面上，连半秒都没浮住，就跟着往下沉，叶脉在水里清晰可见，直到被墨色的海水吞没。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
袁云轩索性脱了鞋，把脚伸进水里。海水不凉，温温的，像初春的河水。他试着把脚往下踩，却感觉不到浮力，反而有种淡淡的拉扯感，好像水底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拽他的脚踝。他赶紧把脚收回来，脚踝上的水珠顺着皮肤往下淌，滴在鹅卵石上，很快渗进石缝里。
“没有浮力。”他低声道，“不管什么东西，进去就往下沉。”
刘羽禅蹲在岸边，手指在水面上方悬着。指尖凝出的冰珠刚碰到水面，就“嗖”地往下坠，比刚才那块冰块沉得更快。“密度、重量都不管用。”他抬头看向远处的海面，墨色的水一直铺到天边，被雾气蒙着，看不见对岸，“这岛是封闭的，周教官说过，除了咱们训练的区域，其他地方都围着结界。”
袁云轩捡起块更小的石子，这次没往水里丢，而是顺着水面平行着放下去。石子的边缘刚碰到水，就像被磁石吸住似的，立刻改变方向，垂直往下沉。
“你说……”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会不会是重力的问题？”
刘羽禅愣了一下：“重力？”
“嗯。”袁云轩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圈，“正常情况下，重力是往下拉的，浮力是往上顶的。但这里的水，好像把‘上下’反过来了。”他指着水面，“咱们看着是‘往下’沉，说不定在这水里，‘上’其实是咱们以为的‘下’？”
这个想法有点离谱，袁云轩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像在胡扯。但刘羽禅却没笑，他盯着水面看了半天，突然捏出一根冰针，垂直插进水里。冰针没有倾斜，就那么笔直地往下钻，针尾的白气在水里拖出条细痕，直到彻底消失。
“如果真是这样……”刘羽禅的声音放轻了些，“这岛说不定不是建在‘地上’的。”
袁云轩心里一动。他想起刚进岛时，周教官指着地图说“死魂岛四面环海，与世隔绝”，当时只当是普通的海岛，可现在看着这片反常的海水，一个更奇怪的念头冒了出来。
“像镜子。”他轻声道，捡起两块形状差不多的石子，面对面地摆着，“咱们站的地方是‘正面’，那海水底下是不是还有个‘反面’？这岛根本不是在海上，是在海底——就像被按在水里的镜子，咱们在镜面上，而真正的‘上面’，是咱们以为的‘海底’。”
刘羽禅眨了眨眼，突然笑了：“你这想法够大胆的。照这么说，咱们现在其实是头朝下站着？”
“说不定呢。”袁云轩也笑了，捡起石子往水里丢，看着它直直下沉，“不然怎么解释什么东西都往下掉？普通海水再怪，也得有浮力吧。但如果重力方向反了，‘下’变成了海底的方向，那所有东西自然会往‘下’沉——也就是咱们眼睛看到的‘水底’。”
海浪依旧没声，墨色的水面映着天上的云，云在水里是倒着的，像被揉皱的棉絮。袁云轩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诡异——他们站在岸边，看着“天空”在水里倒悬，而脚下的土地，说不定正顶着整个海洋的重量。
“别想了，越想越晕。”刘羽禅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周教官也没说这岛的来历，咱们瞎猜也没用。”他往回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海水，“不过你刚才说的‘镜像’，倒有点意思。要是真能反过来……”
袁云轩没接话。他盯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倒影里的人也在看着他，眉眼清晰，就是方向反的。他想起秘境里那道藤蔓拱门，想起赵砚和钱二消失的地方，突然觉得这死魂岛，或许比他们想象的更不简单。
“走了，回去看看曹焱兵醒了没。”刘羽禅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再晚回去，公输拓的机关鸟该修好了，他肯定要拉着咱们试‘新功能’。”
袁云轩应了一声，最后看了眼那片墨色的海。石子沉下去的地方，水面依旧平平整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把鞋穿上，鹅卵石硌得脚跟有点麻，走了两步，却总觉得脚下的土地，好像真的在轻轻往下坠。
回到宿舍时，曹焱兵果然醒了，正坐在床上揉眼睛，头发翘得像个鸡窝。公输拓举着机关鸟跑过来，鸟翅膀上多了个小轮子：“看！我加了陆地模式！能在地上跑了！”
宇文宸靠在窗边看书，书页翻到一半，抬头瞥了眼机关鸟：“别往我书桌上跑，上次有东西洒了还没擦干净。”
“知道啦！”公输拓蹦蹦跳跳地跑到曹焱兵面前，“曹哥，你试试？”
曹焱兵打了个哈欠，刚要伸手，突然“嘶”了一声，摸了摸肚子：“饿死了。周教官说食堂这星期有加餐，去不去？”
“去！”公输拓立刻把机关鸟揣起来，“我要吃糖醋排骨！”
袁云轩坐在床边，看着他们吵吵闹闹地收拾东西，刘羽禅正帮宇文宸把书合上。窗外的日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画了个亮斑，吊扇还在慢悠悠地转。
他摸了摸腰间里的玄冥九宫令，令牌是凉的。刚才在岛边的念头还没散——如果重力真的能反，那镜像的另一边，会是什么样子？
“袁云轩！走了！”曹焱兵已经拽开了宿舍门，阳光涌进来，刺得人眼睛发晃。
“来了。”袁云轩站起身，跟着他们往外走。
走廊里的脚步声杂沓，混着公输拓“机关鸟能跑多快”的念叨，还有曹焱兵“再不去排骨就没了”的催促。袁云轩回头看了眼宿舍的窗户，窗玻璃映着天空，云在上面慢慢飘，和岛边海水里的倒影，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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