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恶灵后的土腥味沾在衣服上，呛得人直皱眉。袁云轩回宿舍时，曹焱兵已经脱了外套往盆里扔，溅了一地水：“妈的，这土渣子钻缝里了，得好好搓搓。”
宇文宸拿着块香皂站在水盆边，动作慢却稳，闻言只“嗯”了一声。公输拓最急，早脱了上衣往澡堂冲，边跑边喊：“我先去占位置！晚了热水就没了！”
袁云轩把短刀解下来——刀鞘上还挂着那个玩偶挂坠，是个绒布做的小狐狸，耳朵耷拉着，是伯母当年带着他哥跑了半条街挑的。哥哥后来出国留学了，伯母身体也变差了点，这挂坠他带了五年，边角都磨软了，却总擦得干干净净，连绒毛都没沾过灰。
“我也去洗了。”他把短刀放在床头，指尖碰了碰小狐狸的耳朵，软乎乎的，心里也跟着松快些。
澡堂的热水带着股硫磺味，冲掉身上的土和血痂时，脚踝的伤口浸了水，疼得他龇牙。他不敢多泡，冲了两把就裹着毛巾回宿舍，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又把短刀别回腰上——挂坠晃了晃，小狐狸的眼睛亮闪闪的，看着精神。
“走了走了！”曹焱兵已经套好衣服，往门外拽他，“再不去食堂，糖醋排骨就被丙组那帮孙子抢光了！”
宇文宸和公输拓也跟在后面，四人往食堂走时，暮色刚漫过训练场的木桩。食堂的灯亮得很，老远就听见里面的喧闹声，只是走到门口时，那喧闹声突然低了些，透着股说不出的滞涩。
“怎么回事？”公输拓往里面探了探头，突然“呀”了一声，“是羽禅！”
袁云轩心里一紧，快步往里走——食堂靠窗的角落，刘羽禅正站在那儿，白色的校服袖口被扯得歪了，头发也乱了些，脸上还沾着点饭粒。他对面站着三个男生，看着比他们大两岁，是往届留级的老生，为首的那个叫钱二，正梗着脖子骂，声音大得整个食堂都能听见：
“怎么？项昆仑的小尾巴还敢瞪人？”钱二踹了踹刘羽禅脚边的凳子，“谁给你的胆子？忘了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了？街上捡垃圾吃的野种，被项昆仑捡回去当个玩意儿养着，真当自己是少爷了？”
旁边两个老生跟着哄笑：“就是！项昆仑这么久没有消息传回来，要不是自身难保，要不就是早不想要你这拖油瓶了，还在这儿装什么清高？”
刘羽禅攥着拳头，指尖泛白，却没说话。他垂着眼，睫毛盖住眼底的情绪，只有肩膀微微抖着，像被冻着似的。
“嘴放干净点。”
袁云轩的声音不算响，却让喧闹的食堂瞬间静了。他走到刘羽禅身边，挡在他前头，目光扫过赵虎三人，落在刘羽禅沾着饭粒的脸上时，心像被针扎了下——这小子向来爱干净，连校服袖口沾了草屑都要立刻擦掉，此刻却任由饭粒粘在脸上，显然是被气懵了。
钱二上下打量了云轩，嗤笑一声：“哟，袁云轩？怎么，刚打赢个恶灵就当自己是人物了？想替这野种出头？”他眼尖，瞥见袁云轩腰上短刀挂着的玩偶挂坠，伸手就去拨弄，“这小破玩意儿还当个宝？跟你护着的人一样，看着就廉价——”
“别碰！”
袁云轩猛地拍开他的手。那一下没留力，钱二手背被拍得通红。可更让他心口发紧的是，钱二的指尖蹭过挂坠时，沾了点地上的油污，正好蹭在小狐狸的白绒毛上，黑一块，看着刺眼得很。
那是伯母和哥哥跑了一天才找到的挂坠。是他揣在怀里捂了五年的东西。
钱二被拍开手，愣了愣，随即恼了：“还敢动手？怎么，护着野种还护出脾气了？我告诉你袁云轩，别以为你们小组排第一就了不起，往届生的规矩——”
“规矩就是让你们欺负人？”曹焱兵没等他说完就挤过来，拳头捏得咯咯响，“刚才没打够，正好练练手？”
宇文宸也站到云轩身边，手按在“烈焰”刀柄上，没说话，眼神却冷得像冰。公输拓往地上放了个机关弹，小声道：“再废话，我可不保证这玩意儿会不会炸。”
钱二身后的两个老生有点怵了，往后缩了缩，可钱二梗着脖子不肯退：“怎么？想打架？死魂岛禁止私斗，你们敢——”
“有什么不敢的。”袁云轩盯着他沾了油污的手指，声音沉得像淬了冰，“弄脏我的东西，还骂我的伙伴，今天这架，打定了。”
话音刚落，钱二突然一拳往云轩脸上砸来！他是土属性寄灵人，拳头带着股蛮力，快得很。可袁云轩早有准备，侧身躲开，左手攥住他的手腕，右手往他胳膊肘上一磕——“咔”的一声，钱二疼得惨叫起来。
“动手！”另两个老生见状，也扑了上来。一个往曹焱兵脸上挥拳，一个去踹公输拓的腿。
曹焱兵火拳一扬，没真烧，只把那老生的袖子燎了个边，吓得对方往后跳；公输拓往地上一滚，机关弹“嘭”地炸出片烟雾，把老生呛得直咳嗽；宇文宸没动位置，只刀柄往冲得最急的老生腰上一撞，那老生就抱着腰蹲在地上起不来了。
说是团战，其实没打几秒就结束了。钱二被袁云轩按在地上，手腕反剪着，脸贴在油腻的地面上，嘴里还骂骂咧咧：“你们等着！我告教官！”
“不用告了。”
周教官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背着手站在那儿，脸色黑得像锅底，身后还跟着两个巡逻的助教。
食堂里彻底没人敢出声了。
钱二像见了救星，挣扎着喊：“教官！他们打人！袁云轩他们恃强凌弱！”
周教官没理他，先看了眼站在袁云轩身后的刘羽禅——刘羽禅正悄悄用袖子擦脸，却没擦干净，饭粒还粘在下巴上，看着可怜巴巴的。又看了眼袁云轩腰上的挂坠，那片油污确实扎眼。最后瞥了眼地上哼哼唧唧的三个老生，眉头拧得更紧。
“都跟我去办公室。”
办公室里，钱二还在喊冤，说袁云轩他们先动手。周教官听了半天，突然把桌子一拍：“闭嘴！”
钱二吓得立刻没声了。
“往届生欺负新生，挑事在先，这是其一。”陈教官指着赵虎，“弄脏别人私人物品，出口伤人，这是其二。”他顿了顿，看向袁云轩他们，“你们动手也不对，但事出有因。”
他看向袁云轩：“你们五个，口头教育一次，记个警告，下不为例。”又看向赵虎三人，“你们三个，罚去后山挖药材，三天不许吃饭，再写五千字检讨。”
“凭什么！”钱二不服，“他们也动手了！凭什么就罚我们！”
“凭什么？”周教官冷笑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份报告，“凭你们上个月的实战考核，三人加起来打不过一只二阶恶灵。凭他们小组能单杀土系融合恶灵。”他把报告扔在桌上，“死魂岛不看资历，看能力。能者永远有特权——因为将来真遇上恶灵，能活下来、能护着人的，是他们，不是只会嘴炮的废物。”
钱二脸一阵青一阵白，想说什么，却被助教拽着出去了。
办公室里只剩袁云轩他们五个时，周教官叹了口气：“下次别这么冲动。真要打，也别在食堂动手，找个没人的地方。”
五人都愣了愣，随即忍不住笑了。
“行了，滚吧。”周教官挥挥手，“晚饭让食堂给你们留了，快去吃。”
食堂的糖醋排骨还温着。曹焱兵抢了大半盘，边吃边骂钱二“活该”；宇文宸小口扒着饭，偶尔给公输拓夹块排骨；袁云轩没怎么动筷子，只盯着刘羽禅——他还在慢慢擦那个挂坠，用湿巾一点点蹭掉油污，动作轻得像怕弄疼了小狐狸。
“擦不掉就算了。”袁云轩低声道，“我回去用肥皂洗洗。”
刘羽禅摇摇头，指尖蹭过绒毛：“能擦掉的。”他擦得很认真，直到把油污彻底蹭干净，才把挂坠轻轻放回云轩的短刀上，小声道，“对不起，都怪我。”
“跟你没关系。”袁云轩把排骨往他碗里拨了拨，“是他们找事。”
曹焱兵也跟着点头：“就是！羽禅你别理那帮孙子，他们就是嫉妒咱们小组厉害。”
刘羽禅没说话，只是把碗里的排骨又夹回云轩碗里，低着头小口吃饭。
吃完饭，曹焱兵他们先回宿舍了，说要“研究研究下次怎么揍得更狠点”。袁云轩和刘羽禅沿着训练场的沙路慢慢走，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们说的……其实没错。”
刘羽禅突然开口，声音软乎乎的，像被风吹散的棉絮。
袁云轩停下脚步，看向他。
“我从小就不知道爹妈是谁。”刘羽禅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声音更低了，“在街上捡别人扔的盒饭，有时候三天都找不到吃的。9岁那年，在巷子里捡到半袋面包，被几个小混混抢了，还被揍了一顿，脸都肿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在摸当年的伤：“那时候以为要饿死了，突然有个小孩子出现。长得很好看，穿得也干净，像……像画里的人。他让管家把混混赶走了，还蹲下来看我，想把我带回家。”
“但管家不让。”他笑了笑，眼里却没光，“他就求管家把我送福利院，一再让管家找个好的。临走前，他用湿巾给我擦脸，擦得很轻，还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我了，连外套都脱下来给我披上——那外套是羊毛的，暖得很。”
袁云轩听着，心里突然莫名一紧。
用湿巾擦脸？脱外套？送福利院？
这些细节怎么这么熟悉？
他好像……也做过类似的事？小时候跟着伯母去城西，好像确实在巷子里见过个脏兮兮的小孩，好像也给过钱和衣服……可具体的画面却模糊得很，像蒙了层雾，怎么也抓不住。
“后来我在福利院待了三年，”刘羽禅继续说，“项昆仑找到我，把我带到死魂岛。他对我很不错了，就是……后来我才知道我跟他是同母异父，按照时间来说应该是我母亲先抛弃了他父亲。”他侧头看袁云轩，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碎冰，“所以他们说我是野种，其实也没全部说错。”
“别听他们的。”袁云轩忍不住打断他，伸手想拍他的肩，又觉得不妥，手停在半空，“你不是野种。你是……”
是我的朋友。
他没说出口，却觉得心里堵得慌。原来这小子看似安稳的日子背后，藏着这么多苦。
“那算是你的秘密吧。”袁云轩深吸一口气，突然道，“我也交换一个秘密怎么样？”
刘羽禅愣了愣：“什么？”
“我是武神躯。”袁云轩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能同时拥有多个守护灵。”
刘羽禅的瞳孔猛地缩了缩，随即，他笑了。不是平时那种浅淡的笑，是眼角都弯起来的笑，像冰融了，露出底下的暖：“那我也交换一个。”他声音软乎乎的，带着点释然，“我也是。”
袁云轩愣了。
不远处的路灯下，曹焱兵他们其实没走——曹焱兵正扒着灯柱，眼睛瞪得溜圆；宇文宸皱着眉，显然也惊到了；公输拓捂着嘴，差点喊出声。
“你……”袁云轩看着刘羽禅，突然想起之前他冰棱的精准，想起他总能预判恶灵的动作，想起他对自己莫名的亲近——原来如此。
“那个小孩……”刘羽禅突然低声道，指尖轻轻碰了碰袁云轩的袖口，“当年救我的那个小孩，长得有点像你。”
袁云轩的心猛地一跳。
像我？
难道……
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空空的，只有一种模糊的熟悉感，抓不住，摸不着。
“可能是我记错了。”刘羽禅见他发愣，赶紧低下头，耳尖红了，“毕竟过去那么久了。”
袁云轩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月光落在他白色的软发上，泛着浅淡的光，他低着头，睫毛轻轻抖着，像只不安的小狐狸。
刚才在食堂没来得及的念头，此刻又冒了出来——想rua一把他的头发。
这次他没忍。
抬手轻轻碰了碰刘羽禅的发顶，软乎乎的，像揣了把云。
刘羽禅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吓人，却没躲。
“没记错。”袁云轩低声道，心里那点模糊的熟悉感越来越强，“肯定没记错。”
就算想不起来，也肯定没记错。
夜风拂过训练场，带着沙粒的暖。两人站在月光下，没再说话，却觉得心里那点堵着的慌，慢慢散了。远处曹焱兵他们还在灯柱后探头探脑，公输拓不小心踩掉了块砖，被宇文宸捂住了嘴。
袁云轩摸了摸腰上的挂坠，小狐狸的绒毛软乎乎的。又看了眼身边的刘羽禅，头发被他rua得有点乱，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他想，不管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以后都不会再让他受欺负了。
这个秘密，他先替他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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