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具课结束后的第五日,晨露还凝在练场的草叶上时,陈教官就拎着个藤筐站在了石阶上。藤筐里垫着层麻布,摆着七八株晒干的草药,有带绒毛的“止血藤”,有开着淡紫花的“凝魂草”,还有根茎泛着银光的“醒神根”——都是前几日野训时见过的品种,只是此刻晒干了,少了些鲜活气。
“今日不上对抗,也不上器械。”陈教官把藤筐往石阶上一放,麻布被风吹得鼓了鼓,“练认草药。”
学员们顿时有些发懵。曹焱兵抱着胳膊靠在木桩上,挑眉道:“认草药?咱们是寄灵人,又不是药农,学这玩意儿干啥?”
“干啥?”陈教官瞥了他一眼,拿起株止血藤,藤条上的绒毛被风吹得轻颤,“等你被恶灵的骨爪划道口子,去人界医院大夫问你怎么了,你跟大夫说‘我被鬼挠了’?”
这话一出,练场静了静。袁云轩站在队伍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叶脉狐——刘羽禅送的那只,绒毛软乎乎的。他想起前几日野训时,沐辰的跟班被恶灵咬了腿,血是黑的,当时若不是刘羽禅认出那是“腐骨毒”,用凝魂草汁敷了,恐怕腿都保不住。
“寄灵人伤得蹊跷。”陈教官的声音沉了沉,把止血藤放回藤筐,“有的恶灵爪有毒,有的气能蚀骨,更有甚者,有些老恶灵带的毒,是人界早就绝了迹的品种——你去医院,医生查不出毒源,只会当你是罕见病,往疾控中心报。到时候警察来问‘伤口哪来的’‘毒素哪来的’,你怎么说?说‘我在冥界杀恶灵时沾的’?”
公输拓推了推眼镜,小声道:“可……灵域不是有医官吗?”
“医官能时时跟着你?”陈教官哼了声,“如果是想自己扛靠自愈能力恢复的话,虽然我相信你们之中没有那种傻子但还是说一下吧,你们往后是要当镇魂将的,守着条街,还得在人界当好普通人——你总不能刚跟恶灵打一架后,满身血就往人界跑吧?邻居问起来,你说‘我刚才在灵域跟恶灵打了一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语气重了些:“记着,你们是寄灵人,能往返人灵两界,就意味着有两套身份。白天你可能是修鞋的、卖面的、学生,夜里就得拎着武器去砍恶灵。两套身份,两桩活计,半分都不能混。”
宇文宸站在袁云轩身侧,指尖拂过腰间的刀鞘,低声接话:“所以不能留破绽。”
“正是。”陈教官点头,“人类世界的规矩严得很,一点‘异常’就能扯出一堆麻烦。你被毒伤了,去医院是麻烦;你用灵力疗伤被普通人看见,也是麻烦。所以得认草药——灵域的草药,治这些伤比人界的药管用,还没痕迹。”
他踢了踢藤筐:“灵草止血快,解异毒,敷上半个时辰,伤口能收口,毒素能压下去,比去医院打吊瓶管用。你们要是连草都认不清,将来死在‘没法解释的伤口’上,都没人替你们喊冤。”
曹焱兵没再犟,只是挠了挠头:“行吧,认就认。”
“任务简单。”陈教官从藤筐里拿出几张草纸,上面画着草药的样子,还标着名字和功效,“北坡林子里采,每人采三种:止血藤、凝魂草、醒神根。午时前回来,采错了、采不够的,罚抄草药图谱三十遍。”他顿了顿,又补了句,“组队去,两人一组,自己找伴。”
话音刚落,曹焱兵就伸手勾住宇文宸的胳膊:“我跟宇文一组。”
宇文宸没说话,算是应了。公输拓立刻往袁云轩身边凑:“云轩,我……”
袁云轩刚要开口,就感觉袖口被轻轻拽了下。
刘羽禅站在旁边,白色的软发垂在额前,眼睛微微眯着,像只怕被落下的小狐狸,小声道:“我……我认得好多灵草。”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几片晒干的叶脉,“我能帮你认。”
袁云轩愣了愣,随即笑了——他差点忘了,这小子前几日野训时就认得止血藤和凝魂草,比谁都熟。他拍了拍公输拓的肩:“你跟谁一组?”
公输拓看了看曹焱兵和宇文宸,又看了看旁边一个抱着机关匣的小个子学员——是前几日道具课上总跟着他问机关的学弟,立刻道:“我跟小许一组就行!”
“那我跟羽禅一组。”袁云轩朝刘羽禅点头,“正好我认不全,你多教教我。”
刘羽禅的耳尖悄悄红了,点了点头,往他身边靠了靠,白衬衫的衣角蹭到袁云轩的袖子,软乎乎的。
北坡的林子比野训时安静些。晨雾散了,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刘羽禅走在前面,白色的软发被风吹得轻轻晃,像团会动的棉絮。他走得慢,时不时蹲下身,指尖拂过草丛里的叶片,动作轻得怕碰疼了草。
“这是止血藤。”他指着株爬在石头上的藤蔓,藤蔓上长着细密的绒毛,叶片边缘是锯齿状的,“绒毛越密,药效越好,得连根拔,根须里的汁最管用。”
袁云轩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拔起一株——根须上沾着湿土,果然有透明的汁渗出来,带着点清苦的味。“这个怎么用?直接敷?”
“得捣成泥。”刘羽禅从布袋里摸出块光滑的鹅卵石,“用这个砸,砸烂了混点唾液——唾液里有灵力,能让药效散得快。”他说着,拿起片叶子,用鹅卵石轻轻砸了砸,动作熟稔得很。
袁云轩看着他的手——指尖纤细,砸叶子时力道刚好,没把叶子砸得稀碎,反而捣出了翠绿色的汁,顺着鹅卵石往下淌。他忽然想起道具课上刘羽禅拼叶脉狐时的样子,也是这样,指尖总带着股细巧的劲儿。
“你怎么认得这么多?”袁云轩忍不住问。
“我哥教的。”刘羽禅把砸好的草泥放在石头上,声音软乎乎的,“以前在岛上,他总带我采草药,说‘认不全草,将来被毒倒了都没人救’。”他顿了顿,抬头笑了笑,眼睛眯成了月牙,“我哥还说,灵草比人靠谱,你对它好,它就给你药效,不骗人。”
袁云轩跟着笑了——项昆仑倒是个实在人。他学着刘羽禅的样子拔止血藤,刚拔了两株,就听见“啾啾”的轻响。
“什么声音?”袁云轩停下动作。
刘羽禅也侧耳听了听,往旁边的矮树丛指了指:“那边,像是鸟叫。”
两人扒开树丛一看——树丛里躺着只小麻雀,翅膀耷拉着,羽毛上沾着血,右腿被草绳缠住了,正扑腾着翅膀挣扎,叫声又细又弱,听得人心揪。
“是被猎人的套绳缠住了?”袁云轩皱了皱眉——死魂岛偶尔有学员设套捕鸟玩,没想到真能套住。
他刚想伸手去抱,刘羽禅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慢点,它怕人。”他蹲下身,从布袋里摸出颗野果,放在掌心递过去,声音放得极软,“别怕,我们不抓你。”
小麻雀警惕地歪着头,看了看野果,又看了看刘羽禅——他白色的软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双弯弯的眼睛,没半点恶意。小麻雀犹豫了一下,竟真的往前挪了挪,用尖喙啄了啄野果。
“乖。”刘羽禅笑了,指尖轻轻拂过麻雀的背,羽毛软乎乎的,“云轩,你帮我按住它,我解绳子。”
“好”袁云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掌心托住麻雀的身体——小小的一只,在掌心里微微发抖,心跳得又快又轻。他屏住呼吸,尽量放稳手:“好了。”
刘羽禅捏着草绳的一端,指尖轻轻挑着绳结——草绳是湿的,结打得死,他挑了好几下才挑开。绳子一松,麻雀立刻想扑腾,却被袁云轩轻轻按住:“别动,你翅膀受伤了。”
刘羽禅从布袋里摸出片止血藤叶,用鹅卵石砸成泥,又从怀里摸出点灵草汁——是前几日野训时攒的,滴在草泥里,轻轻敷在麻雀的翅膀上。“这样就不疼了。”他小声哄着,指尖碰了碰麻雀的头,“等会儿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歇着。”
袁云轩看着他低头哄麻雀的样子,心里软乎乎的。这小子对小动物是真上心,刚才解绳子时,指尖被草绳磨红了都没在意,眼里只盯着麻雀的伤口,软得像团棉花。
“它翅膀好像断了。”袁云轩小声道——能看见翅膀的骨头有点歪,“光敷草泥够吗?”
“够的。”刘羽禅点头,从布袋里摸出根细韧的兰草叶,轻轻缠在麻雀的翅膀上,“兰草叶软,能固定骨头,过几天就长好了。”他把麻雀放在袁云轩的掌心,“你托着它,我去找凝魂草——凝魂草旁边有空心的芦苇杆,能做个小窝。”
袁云轩点点头,托着麻雀往林子深处走。掌心的小雀渐渐不抖了,竟用头蹭了蹭他的指尖,软乎乎的,像在撒娇。袁云轩忍不住笑了——他从小就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叔父家的猫,邻居家的狗,见了都想摸两把,只是在死魂岛这地方,很难得有机会这么亲近。
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前面传来“哎哟”一声闷响。
刘羽禅正蹲在丛凝魂草前,手里拿着根芦苇杆,闻声立刻站起来:“怎么了?”
两人往前跑了跑,绕过棵老槐树,就见树后躺着个学员,是丙组的,叫赵磊,前几日对抗赛时见过,此刻正捂着小腿哼哼,裤腿被划了道口子,血正往外渗,旁边还扔着个空了的药瓶。
“是你啊。”赵磊看见袁云轩,苦着脸道,“刚才被恶灵的爪子划了下,带的止血药不够,正愁呢。”
袁云轩蹲下身,掀开他的裤腿——伤口边缘泛着黑,是中毒了,好在不深,应该是被低阶恶灵划的。“你采到草药了吗?”
“采了点醒神根,止血藤还没找着。”赵磊指了指旁边的竹筐,里面果然放着几株带根的醒神根,“这林子太大了,绕了半天没见着止血藤。”
刘羽禅没说话,从布袋里拿出刚采的止血藤,砸成泥就往赵磊的伤口上敷。“这是止血藤混了凝魂草汁,能解毒。”他声音轻轻的,指尖按着草泥往伤口里揉,“你忍忍,有点疼。”
赵磊“嘶”了一声,却没躲:“谢了啊。你们……不赶时间吗?”
“不差这一会儿。”袁云轩把掌心的麻雀往刘羽禅怀里递了递——让他托着,自己帮赵磊按住伤口,“你怎么一个人?你队友呢?”
“他去采凝魂草了,让我在这儿等着,结果刚坐下就窜出只恶灵。”赵磊叹了口气,“都怪我没留意,差点把药瓶弄丢了。”
刘羽禅敷完草泥,又用兰草叶帮赵磊包扎好伤口,小声道:“恶灵怕醒神根的味,你把醒神根放在身边,能挡一阵子。”
“哎!对!”赵磊一拍脑袋,赶紧把竹筐里的醒神根拿出来,放在腿边,“我怎么忘了这个!”
袁云轩笑了笑,刚想说话,就见刘羽禅怀里的麻雀忽然扑腾了一下,朝远处的树丛叫了两声。刘羽禅眼睛一亮:“它同伴来了!”
众人往树丛里一看——果然有几只麻雀站在枝头上,正“啾啾”地叫,像是在等这只受伤的小雀。
“得把它放回去了。”刘羽禅小心翼翼地把小雀放在地上,轻轻推了推它,“去吧,找你同伴去。”
小雀歪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袁云轩,扑腾着翅膀往树丛里挪了挪,没立刻飞走,反而回头叫了两声,像是在道谢。
“真乖。”袁云轩笑着道。
“咱们也该走了。”刘羽禅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再采点凝魂草和醒神根,就能回去了。”
赵磊也撑着树站起来:“我跟你们一起吧?我认得醒神根,能帮你们找。”
“行啊。”袁云轩点头。
三人往林子深处走,赵磊果然熟门熟路,指着几株长在石缝里的植物道:“那是醒神根,根须是银的,没错。”
刘羽禅蹲下身采凝魂草,指尖捏着花茎轻轻一拔,淡紫色的花蕊就露了出来。“这个得留着花蕊,花蕊能安神。”他把采好的凝魂草放进布袋里,又往袁云轩的竹筐里塞了几株,“你多带点,你总熬夜,放在枕边能睡好。”
袁云轩愣了愣——他确实总熬夜,前几日为了帮公输拓改机关雀,在器械房待到后半夜,没想到刘羽禅竟留意到了。他接过凝魂草,心里暖乎乎的:“谢了。”
“不客气。”刘羽禅笑了笑,又采了株醒神根,“这个你也带点,练灵力累了,嚼片根须能提神。”
赵磊在旁边看着,忍不住道:“你们俩关系真好。”
刘羽禅的耳尖红了,没说话,只是往袁云轩身边靠了靠,白色的软发蹭到他的胳膊,软乎乎的。
袁云轩也笑了——从测灵场递柳叶,到野训时送兰草叶,再到现在采草药时想着给他留,这小子总是这样,安安静静地把好东西往你身边塞,软得像团棉花,却又细心得让人心里发暖。
午时前,三人回到了练场。曹焱兵和宇文宸已经回来了,竹筐里装得满满当当,曹焱兵正靠在木桩上啃干饼,看见袁云轩就喊:“你们怎么才回来?公输拓都抄两遍图谱了!”
公输拓果然蹲在石阶上,手里捏着支炭笔,在草纸上画草药,见袁云轩回来,立刻举了举画好的图谱:“云轩!我画完五张了!”
“不错啊。”袁云轩笑着道。
刘羽禅把布袋里的草药倒出来,陈教官走过来检查,见止血藤连根带叶都齐整,凝魂草的花蕊没断,醒神根的根须完好,点了点头:“刘羽禅,过关。”他又看了看袁云轩的竹筐,“袁云轩,也过关。”
赵磊也赶紧把草药递过去,陈教官检查完,哼了声:“算你运气好,没采错。”
曹焱兵凑过来,看了看袁云轩的竹筐:“你采这么多凝魂草?”
“羽禅说放枕边能安神。”袁云轩把凝魂草拿出来,分了些给公输拓,“拓子,你也拿点,你总失眠。”
公输拓眼睛一亮,赶紧接过去:“谢谢云轩!”
刘羽禅也把自己采的醒神根分了些给宇文宸:“这个能提神,练刀累了可以用。”
宇文宸接过来,点了点头:“谢了。”
曹焱兵看着刘羽禅把草药往众人手里塞,忍不住挑眉:“你小子倒大方。”
刘羽禅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往袁云轩身边站了站,白色的软发在阳光下泛着光,像团蓬松的棉絮。
袁云轩看着他的侧脸,又看了看竹筐里的草药——止血藤的绒毛还带着湿意,凝魂草的花蕊泛着淡紫,醒神根的根须闪着银光。忽然觉得陈教官说得对,认草药确实有用——不光能治伤,还能在采草药时,瞧着小雀的翅羽,摸着灵草的软叶,看着身边软乎乎的朋友,把死魂岛的日子,过得像浸了灵草汁似的,清清爽爽,又带着点暖。
风从练场吹过,带着草药的香。袁云轩拿起株凝魂草,放在鼻尖闻了闻——淡淡的香,像刘羽禅刚才笑起来的样子,软乎乎的,让人心里踏实。
他想着,等晚上,把这凝魂草放在枕边,说不定能做个有灵草和小雀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