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透时,死魂岛的风就先钻透了石屋的窗缝。袁云轩是被冻醒的,鼻尖蹭到粗布垫子,凉得他缩了缩脖子。窗外的天色是墨蓝的,只有东边泛着点鱼肚白,树影在风里晃,像张浸了水的黑纸。
他悄悄坐起身,床板“吱呀”一声轻响。对面床的曹焱兵已经醒了,正低头系鞋带,动作快得很,鞋带在脚踝上绕了两圈,系成个紧实的结。靠窗的宇文宸也起了,正往铁皮箱子里塞绷带,听见动静,瞥了眼袁云轩,没说话,只是把箱子扣得“咔哒”响。
最里面的公输拓还埋在粗布垫子里,眼镜挂在床栏上,睡得正沉,嘴角还沾着点口水。袁云轩放轻脚步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公输拓,该起了,晨练要迟到了。”
公输拓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翻了个身,又没了动静。曹焱兵“嗤”了一声,走过去抬脚往他床板上轻轻踹了下:“起来!再睡教官该拿棍子抽你了!”
公输拓猛地惊醒,手忙脚乱地摸眼镜,镜片在昏暗中滑了滑:“啊!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起!”他手忙脚乱地穿衣服,袜子穿反了都没察觉,引得曹焱兵又撇了撇嘴,却没再催。
袁云轩走到床栏边,把挂在墙上的兔子挂饰取了下来——兔子挂饰被夜里的风吹得歪了,软毛上沾了点露水,他用指尖轻轻捋顺,把挂饰仔细系在刀鞘上后,把刀往腰上一别。宇文宸看了眼那挂饰,又扫过袁云轩的手:“刀擦了?”
“嗯。”袁云轩点头——昨晚练完手,他又拿布把刀鞘擦了遍,鲛鱼皮在微光里泛着润亮的光,“你那刀也带着?”
“晨练说不定要对抗。”宇文宸拎起靠在床栏上的长刀,刀身裹着布条,只露个刀柄,“总不能赤手空拳。”
说话间,公输拓总算收拾好了,抱着个布包站在门口,小声问:“我、我们走吧?”他布包里大概装着木雀,鼓鼓囊囊的,却攥得很紧。
四人一起往外走,石屋的门轴又“吱呀”响了声。清晨的死魂岛冷得厉害,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袁云轩把衣领往上提了提,看见远处练场的方向已经有了人影,三三两两地往那边凑,脚步匆匆的。
“跑快点,别让周教官逮着。”曹焱兵加快脚步,往练场的方向拐,“那老东西凶得很,迟到一分钟估计能罚跑三圈。”
练场是片平整的空地,地上插着些木桩,桩子上布满了刀痕枪印,看着旧得很。场边站着个穿灰制服的人,背着手来回走——正是周教官,手里还捏着那根裹了铁皮的短棍,棍头在地上敲得“笃笃”响。
“都站好!”见人来齐了,周教官扬声喊,“先跑十圈!谁掉队,加罚五圈!”
学员们不敢磨蹭,赶紧排成队。袁云轩站在中间,左边是曹焱兵,右边是公输拓。公输拓脸色有点白,攥着布包的手在抖,袁云轩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跟不上就说,我拉你。”
公输拓点了点头,小声道:“谢谢。”
哨声一响,队伍动了起来。十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尤其练场的地面坑坑洼洼,跑起来硌脚。袁云轩跟着队伍的节奏,不快不慢,眼角余光瞥见公输拓渐渐落在了后面,呼吸也乱了,他悄悄放慢脚步,等公输拓跟上来,用胳膊肘虚虚护着他:“调整呼吸,别张嘴。”
公输拓跟着他的节奏吸气,脸色稍缓了些。旁边的宇文宸瞥了眼,没说话,却也放慢了半步,挡在了两人身后,免得后面的人撞到公输拓。曹焱兵跑在前面,回头看了眼,见袁云轩正护着公输拓,嘴角勾了勾,没催,只是默默跑到公输拓前面,给他破风。
跑到第七圈时,公输拓的腿开始打颤,眼看就要掉队,周教官的短棍往地上一敲:“那个戴眼镜的!跑快点!别拖后腿!”
公输拓吓了一跳,脚下一崴,差点摔倒。袁云轩伸手扶了他一把,低声道:“跟着我跑,迈小步。”他调整了步子,每一步都踩得稳,公输拓跟着他的节奏,竟慢慢跟上了,虽然还是喘,却没再掉队。
十圈跑完,学员们都弯着腰喘气,公输拓扶着膝盖,脸白得像纸,却没掉队,眼里透着点小庆幸。袁云轩递给他块软糖:“含着,缓口气。”
公输拓接过来,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意化开来,他缓了些,小声道:“谢谢你啊,云轩。”
“行了!别歇着!”周教官的声音又响起来,“接下来对抗训练!自由组队,赢的留下,输的去罚站!”
学员们顿时动了起来,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有个高个男生径直朝云轩走过来——是登岛时踢小土狗的那个蓝夹克,叫李虎,比袁云轩高小半个头,肩膀也宽,看着结实得很。
“袁云轩,跟我打一场?”李虎抱着手,下巴抬得老高,“听说你渡魂船上挺能耐,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周围有人起哄,曹焱兵往前站了站,刚要说话,被袁云轩按住了胳膊。“行啊。”袁云轩往前走了两步,把刀鞘解下来递给公输拓,“帮我拿一下。”
公输拓赶紧接过去,小心地护着,眼睛却紧张地盯着场中——他知道袁云轩能耐,可李虎看着比袁云轩壮实,还高了不少,难免捏把汗。宇文宸靠在木桩上,抱着胳膊,嘴角没什么表情,眼里却透着点打量。
李虎见袁云轩没拿刀,嗤笑一声:“怎么?不敢用刀?”
“对付你,不用刀。”袁云轩站在原地没动,双手自然垂着,语气还是温和的,“你先动手吧。”
“狂妄!”李虎被噎了一下,猛地往前冲,拳头攥得咯咯响,直往云轩脸上挥——他出拳又快又猛,带着股子蛮力,显然是练过的。
周围的人“哇”了一声,公输拓吓得攥紧了刀鞘。袁云轩却没慌,身子微微一侧,刚好躲开拳头的同时抬手,指尖在李虎的肘弯轻轻一推。
李虎只觉胳膊一麻,拳头顿时偏了方向,直接打空气了。他没料到袁云轩动作这么快,心里一慌,另一只手又跟着挥过来,想抓袁云轩的衣领。
袁云轩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手,同时抬脚,在他膝盖弯虚虚一磕——还是渡魂船上那套,没用力,只是借了个巧劲。李虎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半天没爬起来。
前后不过两招,快得没人看清细节。
场边静了静,连周教官都挑了挑眉。曹焱兵“嘿”了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废物。”宇文宸嘴角也勾了勾,没说话,眼里的打量却变成了认可。
袁云轩上前一步,伸手把李虎拉了起来:“承让。”他手劲不大,却稳,拉得李虎踉跄了下,站稳了脚。
李虎脸涨得通红,看着袁云轩的眼神又羞又恼,却没再放狠话,只是梗着脖子往罚站的地方走——他输得明白,袁云轩根本没用力,要是真动了手,他恐怕不止跪这么简单。
“不错。”周教官走过来,用短棍点了点云轩的胳膊,“手挺巧。”他没多说,转身又去看别的场子了。
袁云轩走回公输拓身边,接过刀鞘重新系好,兔子挂饰晃了晃,软毛蹭着他的手腕。“你真厉害!”公输拓眼睛亮闪闪的,“刚才那两下太快了!”
“瞎练的。”袁云轩笑了笑,往曹焱兵那边看——曹焱兵刚赢了一场,正往这边走,脸上带着点得意。
“算你有点本事。”曹焱兵拍了拍云轩的肩,“没给咱们宿舍丢人。”
宇文宸也走了过来,瞥了眼罚站区的李虎:“这种货色,不用跟他客气。”
“他也没真下死手。”袁云轩擦了擦额头的汗,“只是好胜心强了点。”
曹焱兵撇撇嘴,没再争,转身往练场边的石碑走:“去那边歇会儿,我跟你说点事。”
袁云轩跟着他走过去。练场边立着块青石碑,足有两人高,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有些名字已经模糊了,有些却还清晰,旁边还刻着等级和年份。
“这是啥?”袁云轩伸手摸了摸石碑,冰凉的,刻痕里积着灰。
“优秀学员榜。”曹焱兵用手指点了点最上面的名字,“刻在这儿的,都是当年最厉害的。你看这个,去年的,焦热级巅峰,听说出岛后直接进了灵域当差。”
袁云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名字是“赵烈”,旁边刻着“三年达焦热级巅峰”,字迹还挺新。他往下扫,越往下字迹越旧,有些甚至被风雨磨得看不清了。
“你再往上看。”曹焱兵压低声音,手指往石碑最顶端指——那里的名字被人用利器刮过,刮痕很深,几乎看不清原样,只能隐约看出是两个名字,刻得比下面的深,显然当年地位不低。
“这俩是谁?”袁云轩皱了皱眉,刮痕太乱,只能勉强辨认出第一个名字的中间似乎是个“天”字,第二个名字更模糊,只余个偏旁。
“不知道。”曹焱兵摇了摇头,“我听往届生说的,这俩是死魂岛成立以来最厉害的。”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听说只用了两年,就冲到了大焦热级。”
“大焦热?”云轩愣了——地狱道八阶,大焦热是第七阶,仅次于无间,别说两年,多少人一辈子都摸不到边。他忍不住又凑近了些,盯着那个带“天”字的名字,心里莫名一动,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却想不出缘由。
“吓人吧?”曹焱兵啧了一声,“往届生说,这俩不知道犯了啥错,被灵域抹除了名字,连记录都给销了,就剩这石碑上的刮痕。”他指了指刮痕的边缘,“你看这深度,当年肯定是用最好的石匠刻的,结果还是被刮了。”
公输拓和宇文宸也走了过来,听曹焱兵说完,公输拓咋舌:“两年大焦热……太厉害了吧?”
宇文宸盯着那刮痕,眉头皱了皱:“能被灵域抹除名字,肯定不是小事。”他没再多说,只是眼神沉了沉。
袁云轩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天”字的残痕,冰凉的石碑硌得指尖发疼。他想起伯父以前,曾含糊提过一句“你爹当年也是个厉害角色”,可他追问时,伯父却又摇了摇头,没再往下说。他爹的名字,他只知道叫袁天胤,“天”字正好对上,可……真的是他吗?
“想啥呢?”曹焱兵撞了撞他的胳膊,“别被吓住了。”
袁云轩回过神,摇了摇头,把那点莫名的念头压下去——不管是谁,都已是过去的事了。他看着石碑上那些清晰的名字,又看了看身边的曹焱兵,忽然笑了:“两年大焦热又怎样?咱们未必不行。”
曹焱兵眼睛一亮:“你说得对!他能两年,咱们就不能三年?”他攥了攥拳头,往石碑上捶了下,“等着吧,迟早把咱们的名字刻在最上面,盖过这俩!”
“我、我也会努力的!”公输拓也跟着点头,虽然声音小,却透着股认真,“我争取三年到众合级,不拖你们后腿!”
宇文宸瞥了他们一眼,嘴角勾了勾,没说话,却往石碑上的刮痕看了眼,眼神里带着点不服输的劲——他是天才学员,目标本就是大叫唤级,此刻见了这“两年大焦热”的旧闻,心里那点好胜心也被勾了起来。
风从练场吹过,卷起地上的草屑,落在石碑的刻痕里。袁云轩摸了摸腰间的刀鞘,兔子挂饰软乎乎的,贴着他的手腕。他看着身边的三个人——曹焱兵攥着拳头满脸不服,公输拓抱着布包眼神坚定,宇文宸靠在木桩上却悄悄挺直了背——心里忽然踏实了。
死魂岛的路难走,三年众合级的坎难迈,可只要身边有这些人,只要自己肯练,未必不能往前冲。至于石碑上的旧名,不管是谁,都只是过去的影子。
“走了。”袁云轩拍了拍曹焱兵的肩,“晨练还没结束呢,先把今天的对抗过了再说。”
“对!”曹焱兵点头,往场中走,“刚才赢了一场不算,我再去揍两个!”
宇文宸也跟了上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瞥了眼公输拓:“你也别傻站着,去木桩那练练反应,不然下次对抗还得输。”
公输拓赶紧点头,抱着布包往木桩那边跑,跑了两步又回头,朝袁云轩笑了笑——眼镜滑在鼻尖,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袁云轩也笑了,跟着往场中走。阳光渐渐爬上来,照在练场上,把木桩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腰间的刀鞘在阳光下泛着光,兔子挂饰软乎乎的,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
石碑上的旧名还在风里沉默,可场中的少年们已经动了起来。过去的厉害也罢,抹除也罢,都比不上脚下的路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