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连下了两日，校园银装素裹，期末的气氛被这场雪冲淡了些许，多了几分童话般的静谧与节日前的躁动。程悠悠和陆予白的相处，也仿佛被这雪包裹，进入了一种更沉静、更内敛的模式。
论坛事件和家庭压力的话题，像被暂时搁置的雪人，静静立在角落，彼此心照不宣地不去触碰融化它。他们谈论更多的是眼前的考试，广播站圣诞特辑的收尾，以及……雪。
陆予白变得异常忙碌，除了学业，他似乎还额外承担了一些项目工作，有时晚上送程悠悠回宿舍后，还会折返回实验室或图书馆。程悠悠从不追问，只是在他连续熬夜的第二天，默默把保温杯里换成更浓的参茶，或者在他偶尔露出疲色时，轻轻拉他停下脚步，踮脚拂去他肩头未化的雪粒。
“别太累。”她总是这么说，眼神清澈，带着纯粹的关切。
陆予白会握住她微凉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暖着，低低“嗯”一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愈发清晰的温柔与坚定。“快了。”有一次，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程悠悠怔了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有点痒，有点甜。她重重点头，笑容在雪后初晴的阳光下格外明媚：“我知道。”
他们之间开始出现一些细微的变化。比如，陆予白不再仅仅是那个“破例”允许她吃麻辣烫、提醒她天冷加衣的“陆大神”。他开始留意她随口提起的小愿望——想收集一套绝版的动漫周边，想去城东那家老字号吃一次刚出锅的糖炒栗子，想在下大雪的夜晚堆一个真正的、有胡萝卜鼻子和煤球眼睛的雪人。
于是，在程悠悠为广播站年终总结焦头烂额的那个周五傍晚，她收到一个同城快递，拆开是她念叨了许久的那套周边，里面夹着一张素白卡片，只有力透纸背的三个字：「补给养。」
周六下午，当她抱着厚厚的《传播学概论》从图书馆出来，发现陆予白等在外面，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袋口隐约露出油渍和热气，正是城东那家需要排长队的糖炒栗子。
“顺路。”他把温热的纸袋塞进她怀里，顺手接过她沉重的书本。
程悠悠剥开一颗，栗仁金黄甜糯，热度一直暖到心里。她知道，从他学校到城东，再折返回来，根本一点也不“顺路”。
至于雪人……
机会在一个周日的深夜来临。连续几日的低温，让积雪并未融化，反而冻得更加结实。那晚，程悠悠结束广播站的加班，走出大楼时已近十一点。雪不知何时又细细密密地下了起来，地面上积了崭新的一层，洁白无瑕。
陆予白照例在楼下等她，肩头落了一层薄雪。
“又下雪了！”程悠悠哈出一口白气，眼睛亮起来，疲惫一扫而空。
“嗯。”陆予白看着她瞬间被点亮的眼眸，嘴角微扬，“想堆雪人吗？”
程悠悠愣住，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静谧的、几乎空无一人的校园：“现在？这么晚？”
“雪正好。人也少。”陆予白已经走到旁边一片未经踩踏的草坪上，蹲下身，开始用手拢雪，“过来帮忙。”
那一刻，程悠悠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轰”地一下，被温暖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填满。她丢开矜持和顾虑，小跑过去，学着他的样子，开始滚一个小小的雪球。
深夜的校园安静得能听到雪落的声音，远处宿舍楼的灯火稀疏，近处只有路灯洒下昏黄的光圈。两个身影，在雪地里忙忙碌碌，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交织。
陆予白负责滚出硕大结实的身躯，程悠悠则精心制作脑袋，还跑回广播站，翻出之前活动剩下的装饰品——两颗黑色的纽扣做眼睛，一小截废弃的红色电缆当嘴巴，甚至找到了一根真正的、有点蔫了的胡萝卜。
“完美！”她小心翼翼地将胡萝卜插在雪人脸上，后退两步，看着他们的作品：一个胖墩墩、憨态可掬的雪人，戴着陆予白临时贡献的旧毛线帽（程悠悠坚持要给他戴上），纽扣眼睛在雪光映衬下居然显得炯炯有神，红电缆嘴巴笑得有点歪，却更添可爱。
陆予白站在她身边，看着雪人，又看看鼻尖冻得通红、却笑得无比满足的程悠悠，眼神柔和得像化开的雪水。
“许个愿吧。”他忽然说，“听说，在深夜堆的第一个雪人面前许愿，很灵。”
程悠悠惊讶地转头看他，没想到他会信这个，或者说，会配合这种孩子气的游戏。但她很快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长长的睫毛上沾了细小的雪晶。
陆予白没有闭眼，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虔诚的侧脸，看着她被雪光和灯光勾勒出的柔和轮廓。寒风卷起她几缕发丝，拂过他冰冷的手背，留下细微的痒。
片刻，程悠悠睁开眼，眼底映着雪光，亮晶晶的：“我许好了！你呢？”
陆予白摇了摇头，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睫毛上即将融化的雪水：“我的愿望，正在实现。”
程悠悠没听懂这句话背后的全部重量，只是被他此刻罕见的、毫不掩饰的温柔目光看得脸颊发烫。她低下头，掩饰心跳，假装去整理雪人并不存在的围巾。
“给它起个名字吧？”她提议。
陆予白看着雪人那歪歪的笑脸，想了想：“叫‘等等’吧。”
“等等？”程悠悠疑惑。
“嗯。”陆予白望向远处深沉的夜色，声音很轻，却清晰传入她耳中，“告诉它，再等等。一切都会好起来。”
程悠悠忽然明白了。这个雪人，不仅仅是雪人。它承载着他未说出口的承诺，和她默默给予的等待。它立在深夜的雪地里，像个静默的誓言。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雪人圆滚滚的脑袋，小声说：“‘等等’，你要乖乖的，帮我们看着哦。”
陆予白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眼底漾开笑意。他牵起她冻得有些发僵的手，紧紧握住：“走吧，送你回去。‘等等’会在这里。”
回宿舍的路上，雪还在下。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牵着手，踩着积雪，留下一路深深浅浅的脚印。方才堆雪人时的欢快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厚重、更安宁的暖流，在彼此紧扣的指间流淌。
程悠悠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座名为“家庭”的冰山，并未消失。陆予白的忙碌，他偶尔接电话时微凝的眉心，他此刻比以往更加坚定沉稳的气息，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正在独自应对一场硬仗。
但他没有把她推开，没有让她直面风霜，而是用他的方式——一套周边，一袋糖炒栗子，一个深夜的雪人——将她妥善地安放在他力所能及的温暖与浪漫里，告诉她：我在努力，请再等等。
这就够了。
送到宿舍楼下，程悠悠这次没有磨蹭。她松开手，仰头看着他落满雪花的头发和肩膀，忽然上前一步，张开手臂，轻轻抱了他一下。这是一个短暂而轻柔的拥抱，带着雪花的凉意和她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香气。
“晚安，陆予白。”她小声说，然后松开，转身快步跑进楼里，没敢回头。
陆予白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许久未动。肩头被她拥抱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温度，逐渐融化了他衣襟上的雪花。他缓缓抬手，覆上心口的位置，那里跳动的节奏，沉稳而有力。
他知道，他必须更快一些。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为了……不让这份在雪夜里小心翼翼拥抱他的温暖，等得太久。
夜色中，那个名叫“等等”的雪人，静静立在广播站楼下的草坪上，戴着旧毛线帽，用纽扣眼睛注视着宿舍楼的方向，胡萝卜鼻子在雪光下泛着微红的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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