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客栈的煤烟味混着胡麻油香,在洛阳的风雪里凝成一团浑浊。钱万里正蹲在灶台前添煤,指尖的石膏粉蹭在锅沿上,画出道白痕,像未化的积雪。见砚礼带着官差进门,他手里的火钳“哐当”砸在铁炉上,震落的煤渣里,混着些灰褐色的颗粒——是马钱子粉,威远镖局演武场的青砖缝里就有这种颗粒。
“我昨天根本没见尉迟总镖头,”钱万里的喉结上下滚动,指节捏着块抹布发白,“他是来催过运费,可我跟他约的是腊八后再还。”他转身想去翻客房账簿,后颈的汗渍里掉出根棕色的皮绳纤维,纤维上缠着点黑色的膏体——是马钱子粉与胡麻油的混合物,秦峰镖囊里的陶罐里就有这种膏体。
苏锦熙站在客栈的储物间前,堆顶的镖物包装用麻绳捆着,绳结处的石膏渣里混着些银白色的碎屑,凑近一看,是镖头铁屑,与尉迟烈指甲缝里的颗粒完全相同。“这些镖物,是你勾结马匪偷换的吧?”她指着堆后的地窖,窖口缝隙里漏出点灰褐色的光,“马钱子粉,就藏在里面?”
地窖的锁是把铸铁挂锁,锁孔里的木屑带着镖箱的桐油味,是威远镖局镖房木柜的材质。拉开窖门时,一股混合着煤烟味与苦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窖里的木箱除了装着马钱子粉,还有件沾着血迹的镖旗残片,残片上的“远”字被血渍浸透,边缘的撕裂口与镖局后门找到的玉佩碎角严丝合缝。
赵昕用银针试了试木箱里的马钱子粉,针尖立刻覆上一层青黑色。“这马钱子粉掺了铅屑,”她将粉末撒在胡麻油里,立刻凝结出深色的块,“遇伤口后毒性会加倍。尉迟总镖头发现你勾结马匪,还在镖箱锁芯里掺马钱子粉,就来跟你对质,结果被你用菜刀伤了?”
钱万里的脚往后挪了挪,踩在块松动的地砖上,砖下露出半截皮绳,绳结是“镖师结”,与镖局兵器架旁那缕断绳的结法一模一样。“是秦峰让我干的!”他突然嘶吼起来,声音像被煤烟呛过,“他欠我五百两的赌债,说只要尉迟烈死了,镖局的总镖头就是他的,到时候别说五百两,五千两都有!”
客栈的老黄狗突然狂吠起来,冲着墙角的柴堆龇牙。柴堆里藏着把带血的菜刀,刀刃上的血迹除了尉迟烈的,还有钱万里的,刀柄缠着的布条里,卡着点灰褐色的粉末——是马钱子与石膏的混合物,遇热后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像变质的药酒。
“秦峰给你的响镖,是用马钱子汁浸过的吧?”赵昕指着钱万里手腕上的抽搐痕,“他说这样能让镖头见血封喉,还教你用胡麻油调和毒药,涂在尉迟总镖头常握的镖箱把手上。”她将菜刀上的血迹与地窖里的镖旗残片比对,“尉迟总镖头在你客栈被划伤后,挣扎着回了镖局,你追去演武场,用沾了马钱子粉的火钳砸向他的头,以为风雪能掩盖血迹。”
秦峰被带来时,镖囊里的响镖已经找回,但镖头上的铅屑还没擦净,用银针一挑,立刻显出青黑色的毒痕。他看着地窖里的木箱,突然瘫坐在地,怀里的借据掉出来,被风雪卷得直响,其中“以镖局抵”几个字被血渍浸透,变得异常清晰。
“他总说我火候不够,”秦峰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说我押的镖永远少了点沉稳,跟着他走了十年镖,闯过多少关卡,凭什么他的小儿子一来就能当二镖头?”他的指甲缝里,卡着些银白色的铅屑,“钱万里说,只要尉迟烈死了,我们就能把玉器私贩给西域马匪,去兰州开家比威远镖局大的镖局,我……我只是想让弟兄们服我。”
沈棠在地窖的横梁上,发现了片撕碎的镖旗,旗面上的“龙”字缺了最后一笔,与镖局后门找到的那半片拼在一起,正好是个完整的“龙门客栈”标记。横梁的灰尘里,有个浅浅的脚印,鞋底的菱形磨损与秦峰那双镖靴完全吻合,脚印边缘的灰褐色粉末,遇水后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像无数只眼睛在盯着那些被换过的镖物。
结案时,那批玉器被重新装上镖车,刘先生亲自押往敦煌,镖旗换成了新的,“威远”二字在阳光下亮得刺眼。龙门客栈被官府查封,钱万里的菜刀挂在镖局的祠堂里,旁边贴着张纸:“镖能护物,亦能藏奸,心不正,镖不稳。”
秦峰的镖靴被摆在镖局的演武场边,鞋底的雪渍已经冻干,像块凝固的蹄铁。新总镖头说,尉迟烈年轻时曾带秦峰去龙门石窟许愿,教他练镖时说:“这镖啊,”那时他指着石窟里的佛像,“三分靠准头,七分靠心术,心要是偏了,再准的镖也护不住周全。”
苏锦熙离开时,看见镖局的镖箱被重新检修过,锁芯里的铅屑被清理干净,新换的响镖泛着纯正的铁光,再没有马钱子的异味。刘先生正带着镖师们演练,镖旗挥动的声响里,阳光透过雪云的缝隙落在演武场,像撒了把碎金,照得那些灰褐色的马钱子痕迹无所遁形。
“你看这洛阳的雪,”赵昕收起油纸伞,伞面上的血渍被风雪冻得愈发清晰,“再毒的粉末,经得住清扫,总会显出地本来的白。”
沈棠摸着新铸的镖头,镖尖的寒光里还带着炉火的余温,像威远镖局走过的那些镖路。“就像这人心,”她轻声道,“淬了毒的镖,总得回炉重铸,不是用铁,就是用悔。”
大雪突然又落了下来,打在镖局的朱漆大门上,积雪里好像又飘来了煤烟味与马钱子的气息,混着胡麻油的腥气,像场永远醒不了的镖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