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小寒，龙井村的雾气裹着茶香漫过“沁心茶栈”的晒茶场。清晨卯时，茶工们正要翻动晾晒的明前龙井，却发现栈主陆明远倒在炒茶锅旁的青石板上，手里还攥着把未炒完的鲜叶，叶尖被血渍浸成深褐色，像颗枯焦的茶芽。炒茶锅的铜沿上，沾着些暗绿色的碎屑——是“钩吻”的叶子，这种植物有剧毒，外形酷似茶叶，茶栈虽用它的根须做驱虫药，却从不让叶片靠近茶堆。
苏锦熙踩着茶末走进茶栈时，陆明远的内弟，管账的沈青正在用银簪拨开他指间的茶梗，簪尖立刻覆上一层墨黑色。“是钩吻毒，”他声音发颤，指节捏着银簪泛白，“但姐夫昨晚还在调试新的炒茶火候，说要赶在立春前把这批特级龙井送到宫里，让我寅时就来筛拣茶芽。”
砚礼蹲在炒茶锅旁，用银镊子夹起一缕缠在锅沿的茶丝，茶丝的断口处沾着点黄色的油脂——是“茶油”，用来保养炒茶锅的，这种茶油里掺了松香，遇毒会凝结成块。茶栈的黄铜茶碾上，刻着“沁心”二字，其中“心”字的卧钩有新的磨损，磨损痕迹里嵌着些灰褐色的粉末，是“苍耳子”的碎屑，杭州只有“药农老周”会采这种带刺的药材，上个月刚给茶栈送过一批驱虫药。
赵昕正翻看陆明远的《制茶手札》，手札的最后一页被茶汁泡得发皱，皱痕里的字迹能看出个“青”字，笔锋是陆明远特有的“行书”，他写“青”字时，总爱把下面的“月”字写得像片茶叶。手札里夹着张茶农的收据，日期是昨天酉时，上面的“梅家坞茶农”印章边缘，沾着点黑色的泥渍——是“腐殖土”，沈青的账本上就有这种泥，用来标记霉变的茶饼。
“陆栈主昨天申时去了趟梅家坞，”茶栈的老茶师吴伯转动着炒茶锅，“说要核对这批龙井的芽头纯度，还带了罐样茶当样品，回来时脸色铁青，把自己关在茶叶仓库到亥时才出来。”他指着墙角的鲜叶堆，“您看，他还亲自挑拣了些嫩芽，说要试试能不能炒出更醇厚的香型，结果……”
鲜叶堆里的叶片泛着异样的光泽，叶背上沾着些灰黑色的斑点，赵昕用银针挑了点斑点，针尖立刻变黑。“这不是正常的茶芽，”她将叶片凑近鼻尖轻嗅，闻到股刺鼻的草腥味，“里面掺了钩吻叶，虽然外形相似，却有剧毒，长期接触会损伤脏器，若混入茶叶炒制，半杯就能致命。”她忽然看向沈青的手背，“沈小哥，您手背上的红疹是怎么弄的？”
沈青的手往身后缩了缩，账本上的腐殖土蹭在青石板上，画出道灰痕。“挑茶时被荆棘划破的，”他声音压得很低，“姐夫给我涂了药膏，说让我去前堂清点订单，挑茶的事他盯着。”
苏锦熙的目光落在茶叶仓库的木柜上，柜门的铜锁有被撬动的痕迹，木屑里混着根棕色的茶枝——是梅家坞特有的龙井枝条，前几天梅家坞的茶农梅老三来送茶时，曾用这种枝条捆过茶篓。木柜的抽屉里，放着几罐不同年份的茶饼，其中一罐的锡盖上，用指甲刻着个极小的“三”字，刻痕很深，像是反复划下的。
“梅家坞的梅老三，欠着陆栈主三百斤特级龙井。”吴伯忽然想起什么，“昨天陆栈主回来时，手里攥着张欠条，说梅老三再不交茶，就去告他用劣质夏秋茶冒充明前龙井，在鲜叶里掺钩吻叶充数。”他指着木柜下的暗格，“那欠条就藏在里面，您看还在不在？”
暗格的锁是陆明远自己做的竹制暗锁，此刻锁芯已经被虫蛀空，里面的欠条不翼而飞，只留下个印着“梅”字的朱砂印记。暗格的木板上，沾着点白色的粉末，是“石灰”的颗粒，梅家坞的茶农常用来给茶树防冻，仓库角落的麻袋里就有这种石灰。
砚礼已经在茶栈的后门找到几个脚印，脚印的鞋底有块月牙形的磨损，是沈青常穿的那双布鞋的特征，鞋底的泥渍里，混着点暗绿色的叶片碎屑，与鲜叶堆里的钩吻叶成分相同。后门的石板路上，有段拖拽的痕迹，尽头是堆废弃的茶渣，茶渣的裂缝里卡着半片撕碎的茶单，单上的“特级龙井”字样，与《制茶手札》里记录的字迹完全一致。
“沈小哥的账房里，少了本‘收茶台账’。”赵昕忽然开口，目光扫过账桌上的空位，“台账的纸角沾着钩吻叶粉末，与木柜抽屉里的粉末成分相同，您昨晚用它记什么了？”
沈青的脸色瞬间发白，账桌的抽屉缝里露出半截油纸，油纸上的茶香里，除了苍耳子味，还有股淡淡的苦味——是“苦参”粉末，这种药材常被用来给劣质茶掩盖涩味。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里面是半片钩吻叶，叶片的断口处，沾着点灰褐色的粉末——正是苍耳子的成分。
沈棠正检查那批待炒的鲜叶，叶堆的底层藏着些灰黑色的颗粒，是钩吻叶与腐殖土的混合物，颗粒上的划痕与沈青账本上的泥渍痕迹完全吻合。叶堆后的墙角，藏着个小小的陶罐，罐里装着些暗绿色的粉末，是“钩吻叶粉”与“苍耳子粉”的混合物，粉末里混着几根棕色的茶枝纤维，与木柜铜锁里的茶枝完全相同。
日头升到茶栈的晒茶架上时，苏锦熙让砚礼去梅家坞传梅老三问话。寒风卷着茶末掠过晒茶场，茶单的碎角在风里打着旋，像只断了翅膀的茶蝶。吴伯给陆明远盖上白布时，发现他的指甲缝里，除了暗绿色的钩吻叶屑，还有点白色的石灰颗粒——是梅家坞的防冻石灰，石灰粒里还缠着根极细的茶枝，枝头沾着点温热的血，像还在跳动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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