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立冬，平江路的水汽裹着靛蓝染液漫过“青出于蓝”染坊的晒布场。清晨卯时，染匠们正要收起晾干的蓝印花布，却发现坊主蓝敬之倒在染缸旁的青石板上，手里还攥着束未染的白坯布，布角被血渍浸成紫黑色，像朵绽败的蓝花。染缸边缘的木架上，搭着块染了一半的布，布面上的靛蓝里混着些暗红色的斑点——是“苏木”的汁液，这种染料虽与靛蓝搭配使用，却从不让浓度过高的苏木水接触未固色的坯布。
苏锦熙踩着染液走进染坊时，蓝敬之的养子，管账的蓝砚正在用银簪挑起他袖口的布丝，簪尖立刻蒙上一层暗紫色。“是苏木毒，”他声音发颤，指节捏着银簪泛白，“但义父昨晚还在调试新的染方，说要赶在小雪前把这批贡品布送到织造府，让我寅时就来翻晒坯布。”
砚礼蹲在染缸边，用银镊子夹起一缕缠在缸沿的丝线，丝线的断口处沾着点黄色的脂膏——是“桐油”，用来保养染缸木架的，这种桐油里掺了松香，遇毒会发黏。染坊的黄铜染勺上，刻着“青蓝”二字，其中“蓝”字的草字头有新的磨损，磨损痕迹里嵌着些灰褐色的粉末，是“五倍子”的碎屑，苏州只有“药材铺”的陈掌柜会卖这种带涩味的药材，上个月刚给染坊送过一批。
赵昕正翻看蓝敬之的《染方手札》，手札的最后一页被染液泡得发皱，皱痕里的字迹能看出个“砚”字，笔锋是蓝敬之特有的“楷书”，他写“砚”字时，总爱把右边的“见”字竖弯钩拉得像柄染勺。手札里夹着张染料商的收据，日期是昨天酉时，上面的“靛青坊”印章边缘，沾着点黑色的胶渍——是“骨胶”，蓝砚的账册上就有这种胶，用来粘贴染布的样卡。
“蓝坊主昨天申时去了趟靛青坊，”染坊的老染匠吴伯搅动着染缸，“说要核对这批靛蓝的纯度，还带了块标准色卡当样品，回来时脸色铁青，把自己关在配料房到亥时才出来。”他指着墙角的苏木堆，“您看，他还亲自碾了些苏木，说要试试能不能调出更沉稳的藏青色，结果……”
苏木堆里的碎屑泛着暗紫色，表面沾着些黑色的颗粒，赵昕用银针拨了点颗粒，针尖立刻变黑。“这不是普通的苏木，”她将碎屑放进清水里，水面立刻浮起层油膜，“里面掺了‘夹竹桃’的汁液，虽然能让颜色更浓重，却有剧毒，长期接触会心律紊乱，若混入染液，皮肤接触多了会致命。”她忽然看向蓝砚的手背，“蓝小哥，您手背上的黑斑是怎么弄的？”
蓝砚的手往身后缩了缩，账册上的骨胶痕迹蹭在青石板上，画出道黑痕。“碾苏木时被碎渣溅到的，”他声音压得很低，“义父给我涂了药膏，说让我去前堂清点样卡，配料的事他盯着。”
苏锦熙的目光落在配料房的木柜上，柜门的铜锁有被撬动的痕迹，木屑里混着根蓝色的纱线——是染坊新出的“雨过天青”色纱，前几天靛青坊的伙计来送染料时，曾用这种纱线捆过包裹。木柜的抽屉里，放着几包不同的染料，其中一包苏木粉的油纸袋上，用指甲刻着个极小的“八”字，刻痕很深，像是反复划下的。
“靛青坊的坊主秦三郎，欠着蓝掌柜八百匹上等靛蓝。”吴伯忽然想起什么，“昨天蓝坊主回来时，手里攥着张欠条，说秦三郎再不交货，就去告他用次等靛蓝冒充上等货，在染料里掺廉价的菘蓝。”他指着木柜下的暗格，“那欠条就藏在里面，您看还在不在？”
暗格的锁是蓝敬之自己做的木锁，此刻锁舌已经被劈断，里面的欠条不翼而飞，只留下个印着“秦”字的朱砂印记。暗格的木板上，沾着点白色的粉末，是“明矾”的颗粒，靛青坊的染料缸里，这种明矾到处都是，用来给靛蓝固色。
砚礼已经在染坊的后门找到几个脚印，脚印的鞋底有块方形的磨损，是蓝砚常穿的那双布鞋的特征，鞋底的泥渍里，混着点暗紫色的碎屑，与苏木堆里的成分相同。后门的石板路上，有段拖拽的痕迹，尽头是堆废弃的染坏布匹，布匹的裂缝里卡着半片撕碎的订单，单上的“贡品藏青”字样，与《染方手札》里记录的字迹完全一致。
“蓝小哥的账房里，少了本‘染料入库账’。”赵昕忽然开口，目光扫过账桌上的空位，“账页的边角沾着夹竹桃汁液，与苏木堆里的毒素成分相同，您昨晚用它记什么了？”
蓝砚的脸色瞬间发白，账桌的抽屉缝里露出半截油纸，油纸上的染料味里，除了靛蓝，还有股淡淡的苦味——是“黄连”粉末，这种药材常被用来掩盖劣质染料的涩味。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里面是半块碾过的苏木，碎屑的断口处，沾着点黑色的颗粒——正是夹竹桃汁液凝结的颗粒。
沈棠正检查那批待染的贡品白坯布，布堆的夹层里藏着些暗紫色的粉末，是苏木与夹竹桃的混合物，粉末上的划痕与蓝砚账册上的骨胶痕迹完全吻合。布堆后的墙角，藏着个小小的陶罐，罐里装着些黑色的膏体，是“夹竹桃汁”与“骨胶”的混合物，膏体里混着几根蓝色的纱线，与木柜铜锁里的纱线完全相同。
日头升到染坊的晒布架上时，苏锦熙让砚礼去靛青坊传秦三郎问话。寒风卷起染缸的水汽，订单的碎角在风里打着旋，像只断了翅膀的蓝蝴蝶。吴伯给蓝敬之盖上白布时，发现他的指甲缝里，除了暗紫色的苏木碎屑，还有点白色的明矾颗粒——是靛青坊的明矾，明矾粒里还缠着根极细的蓝纱线，线头沾着点温热的血，像还在跳动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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