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的霜降,鉴湖的水汽裹着酒香漫过“醉流霞”酒庄的青石板院。清晨卯时,酒工在搬运新酿的花雕时,发现掌柜沈玉酿倒在酒窖的橡木桶旁,手里还攥着个酒曲模具,模具上的“福”字被血渍浸成暗红,像块凝固的酒糟。酒窖的地面上,散落着些深褐色的碎块——是“苦楝子”的果仁,这种植物的果实有剧毒,酒庄虽用苦楝木做酒桶塞,却从不让果仁靠近酒醅。
苏锦熙踩着酒液走进酒窖时,沈玉酿的堂弟,管账的沈墨正在用银簪挑开他指间的酒曲,簪尖立刻蒙上层灰黑色。“是苦楝子毒,”他声音发颤,指节捏着银簪泛白,“但堂兄昨晚还在核对冬至的酒单,说要赶在节前把这批二十年陈酿送到将军府,让我寅时就来盘点酒坛。”
砚礼蹲在橡木桶旁,用银镊子夹起一粒混在酒糟里的苦楝子仁,果仁表面有个细小的齿痕,像是被牙齿咬过,齿痕里的粉末中,混着点黄色的颗粒——是“酒曲”的碎屑,这种酒曲掺了硫磺,绍兴只有“曲坊李”的作坊会加这种配料,上个月刚给醉流霞送过一批新曲。
赵昕正翻看沈玉酿的《酿酒手札》,手札的最后一页被酒液泡得发胀,皱痕里的字迹能看出个“墨”字,笔锋是沈玉酿特有的“隶书”,他写“墨”字时,总爱把下面的“土”字写得像块酒坛底座。手札里夹着张酒坛窑厂的收据,日期是昨天酉时,上面的“龙窑张记”印章边缘,沾着点灰白色的陶土——是劣质陶土的碎屑,沈墨的账本上就沾着这种土,用来标记破损的酒坛。
“沈掌柜昨天申时去了趟龙窑张记,”酒庄的老酿酒师周伯擦着酒曲缸,“说要核对这批陈酿酒坛的釉面,还带了个样坛当样品,回来时脸色铁青,把自己关在酒曲房到亥时才出来。”他指着墙角的酒醅堆,“您看,他还亲自翻了翻新醅,说要试试能不能让酒香更醇厚些,结果……”
酒醅堆里的谷物泛着暗绿色,表面长着层异样的霉斑,赵昕用银针拨了点霉斑,针尖立刻变黑。“这不是正常的酒曲发酵,”她将霉斑放在鼻尖轻嗅,闻到股刺鼻的杏仁味,“里面掺了苦楝子粉,虽然能让发酵速度加快,却有剧毒,长期接触会损害神经,若混入酒中,半杯就能致命。”她忽然看向沈墨的指甲,“沈小哥,您指甲缝里的苦楝子仁是怎么弄的?”
沈墨的手往身后缩了缩,账本上的陶土粉末蹭在酒窖的石板上,画出道灰痕。“翻酒醅时不小心沾到的,”他声音压得很低,“堂兄给我递了块布擦手,说让我去前堂整理订单,翻醅的事他盯着。”
苏锦熙的目光落在酒曲房的木柜上,柜门的铜锁有被撬动的痕迹,木屑里混着根棕色的纤维——是“麻布”的线,龙窑张记的酒坛包装都用这种麻布,前几天送样坛时,沈墨曾用这种布裹过坛口。木柜的抽屉里,放着几包不同年份的酒曲,其中一包的油纸袋上,用指甲刻着个极小的“九”字,刻痕很深,像是反复划下的。
“龙窑张记的张窑主,欠着沈掌柜九百坛好酒。”周伯忽然想起什么,“昨天沈掌柜回来时,手里攥着张欠条,说张窑主再不还坛,就去告他用劣质陶土冒充高岭土,把酒坛的渗漏率做高,偷换里面的陈酿。”他指着木柜下的暗格,“那欠条就藏在里面,您看还在不在?”
暗格的锁是沈玉酿自己做的木锁,此刻锁舌已经被掰断,里面的欠条不翼而飞,只留下个印着“张”字的朱砂印记。暗格的木板上,沾着点白色的粉末,是“石灰”的颗粒,龙窑的窑炉旁,这种石灰到处都是,用来给陶土消毒。
砚礼已经在酒庄的后门找到几个脚印,脚印的鞋底有块圆形的磨损,是沈墨常穿的那双布鞋的特征,鞋底的泥渍里,混着点深褐色的碎块,与酒窖里的苦楝子仁成分相同。后门的石板路上,有段拖拽的痕迹,尽头是堆废弃的酒坛碎片,碎片的裂缝里卡着半片撕碎的酒单,单上的“二十年陈酿”字样,与《酿酒手札》里记录的字迹完全一致。
“沈小哥的账房里,少了本‘进酒台账’。”赵昕忽然开口,目光扫过账桌上的空位,“台账的纸角沾着苦楝子粉,与木柜抽屉里的粉末成分相同,您昨晚用它记什么了?”
沈墨的脸色瞬间发白,账桌的抽屉缝里露出半截油纸,油纸上的酒曲味里,除了硫磺,还有股淡淡的苦味——是“黄连”粉末,这种药材常被用来给劣质酒增苦,掩盖酸味。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纸包,里面是半块咬过的苦楝子,果仁的断口处,沾着点黄色的粉末——正是酒曲里的硫磺成分。
沈棠正检查那批待送的陈酿,酒坛的釉面下藏着些灰白色的颗粒,是劣质陶土的碎屑,碎屑上的划痕与沈墨账本上的陶土痕迹完全吻合。酒坛后的墙角,藏着个小小的陶罐,罐里装着些深褐色的粉末,是“苦楝子粉”与“硫磺”的混合物,粉末里混着几根棕色的麻线,与木柜铜锁里的麻布纤维完全相同。
日头升到酒庄的酒旗上时,苏锦熙让砚礼去龙窑张记传张窑主问话。秋风卷起酒窖的酒糟,酒单的碎角在风里打着旋,像只断了翅膀的蝶。周伯给沈玉酿盖上白布时,发现他的指甲缝里,除了深褐色的苦楝子仁,还有点白色的石灰颗粒——是龙窑的石灰,石灰粒里还缠着根极细的麻线,线头沾着点温热的血,像还在跳动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