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的秋分，晋商街的金箔气混着铜锈味漫过“聚鑫银楼”的朱漆柜台。清晨卯时，伙计在擦拭镇店之宝“九转玲珑镯”的展柜时，发现掌柜魏长庚倒在柜台后的账台前，手里还攥着本银器账册，账册上“足银十两”的字样被血渍洇透，像滴在宣纸上的朱砂。展柜的玻璃裂了道缝，裂缝里卡着些银白色的碎屑——是“铅锡”合金的粉末，这种金属常被用来冒充白银，银楼虽用铅锡做模具，却从不让它接触成品银器。
苏锦熙踩着碎银箔走进银楼时，魏长庚的义子，银匠秦九正用银簪挑起他袖口的血迹，簪尖立刻蒙上层灰黑色。“是铅锡中毒，”他声音发颤，指节捏着银簪泛白，“但义父昨晚还在核对中秋的银器订单，说要赶在节前把这批龙凤呈祥镯送到知府府衙，让我寅时就来熔银。”
砚礼蹲在账台前，用银镊子夹起一粒混在碎银里的铅锡珠，珠体表面有个细小的凹痕，像是被指甲掐过，凹痕里的粉末中，混着点黑色的炭粒——是熔炉里的焦炭灰，这种焦炭掺了硫磺，太原只有“炭行张”的铺子卖这种焦炭，上个月刚给聚鑫银楼送过一批。
赵昕正翻看魏长庚的《银料账簿》，账簿的最后一页被虫蛀了个洞，洞边的字迹能看出个“秦”字，笔锋是魏长庚特有的“魏碑体”，他写“秦”字时，总爱把下面的“禾”字竖弯钩拉得像把银壶的壶嘴。账簿里夹着张银矿的收据，日期是昨天酉时，上面的“云台山银矿”印章边缘，沾着点灰白色的矿渣——是“方铅矿”的碎屑，秦九的工具箱里就有这种矿渣，用来给银器做旧。
“魏掌柜昨天申时去了趟云台山银矿，”银楼的老账房刘先生拨着算盘，“说要核对这批银料的纯度，还带了块银锭当样品，回来时脸色铁青，把自己关在熔银房到亥时才出来。”他指着墙角的银料箱，“您看，他还亲自熔了块新银，说要试试能不能提纯到足银九成九，结果……”
银料箱里的银锭泛着青灰色，表面有层细密的黑点，赵昕用银针刮了点银粉，针尖立刻变黑。“这不是纯银，”她将银粉撒在炭火盆里，立刻冒出刺鼻的黄烟，“里面掺了方铅矿，虽然能让银锭重量增加，却有剧毒，长期接触会铅中毒，若遇高温熔化，还会释放出有毒气体。”她忽然看向秦九的手背，“秦小哥，您手背上的黑斑是怎么弄的？”
秦九的手往身后缩了缩，工具箱里的银锉刀晃出半寸，落在地上的账册残页上，锉刀上的铅锡粉末立刻晕开个灰黑色的圈。“熔银时被火星烫的，”他声音压得很低，“义父给我涂了药膏，说让我去前堂整理订单，熔银的事他盯着。”
苏锦熙的目光落在熔银房的铁柜上，柜门的铜锁有被撬动的痕迹，木屑里混着根银色的发丝——是魏长庚的花白胡须上的，前几天云台山银矿的矿主来送银料时，曾扯掉过他几根胡须。铁柜的隔板上，沾着点暗红的血渍，其中一角刻着个极小的“七”字，刻痕很深，像是用银簪反复划下的。
“云台山银矿的矿主石老板，欠着魏掌柜七百两纯银。”刘先生忽然想起什么，“昨天魏掌柜回来时，手里攥着张欠条，说石老板再不还银，就去告他用铅锡矿冒充银矿，把劣质银料混进银楼。”他指着铁柜下的暗格，“那欠条就藏在里面，您看还在不在？”
暗格的锁是魏长庚自己做的银制暗锁，此刻锁芯已经被腐蚀，里面的欠条不翼而飞，只留下个印着“石”字的火漆印记。暗格的木板上，沾着点黄色的粉末，是“硫磺”的颗粒，云台山银矿的矿洞里，这种硫磺到处都是，用来给矿石防腐。
砚礼已经在银楼的后门找到几个脚印，脚印的鞋底有块方形的磨损，是秦九常穿的那双牛皮靴的特征，鞋底的泥渍里，混着点灰白色的矿渣，与银料箱里的方铅矿成分相同。后门的石板路上，有段拖拽的痕迹，尽头是堆废弃的银料，银料的裂缝里卡着半片撕碎的银器订单，单上的“龙凤呈祥镯”字样，与《银料账簿》里记录的字迹完全一致。
“秦小哥的工具箱里，少了把‘银凿子’。”赵昕忽然开口，目光扫过工具箱里的空位，“凿子的刃口沾着方铅矿粉末，与铁柜上的刻痕吻合，您昨晚用它做什么了？”
秦九的脸色瞬间发白，工具箱里的空位露出半截银丝，银丝上的硫磺味里，除了矿渣，还有股淡淡的酸味——是“醋酸”，这种酸能溶解铅锡，常被用来检验银料纯度。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铅锡合金，合金的断口处，沾着点黄色的粉末——正是硫磺的成分。
沈棠正检查那批待熔的银料，银料的夹层里藏着些灰白色的颗粒，是方铅矿的碎屑，碎屑上的划痕与秦九那把失踪银凿子的刃口完全吻合。银料堆后的墙角，藏着个小小的陶罐，罐里装着些黑色的粉末，是“硫磺”与“方铅矿粉”的混合物，粉末里混着几根银色的胡须，与熔银房铜锁里的胡须完全相同。
日头升到银楼的匾额上时，苏锦熙让砚礼去云台山银矿传石老板问话。秋风卷起银楼的碎银箔，订单的碎角在风里打着旋，像只断了翅膀的银蝶。刘先生给魏长庚盖上白布时，发现他的指甲缝里，除了灰白色的方铅矿渣，还有点黄色的硫磺颗粒——是云台山银矿的硫磺，磺粒里还缠着根极细的银丝，线头沾着点温热的血，像还在跳动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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