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台山银矿的矿灰混着硫磺味，在太原的秋风里凝成一团灰雾。石老板正蹲在矿洞前筛选矿石，手里的铁筛子晃动时，灰白色的矿渣落在他的粗布裤腿上，像撒了把碎盐。见砚礼带着官差进门，他手里的筛子“哐当”砸在矿车上，震落的方铅矿碎屑里，混着点黄色的粉末——是硫磺，聚鑫银楼熔银房铁柜暗格里就有这种粉末。
“我昨天根本没见魏掌柜，”石老板的喉结上下滚动，指节捏着块银矿石发白，“他是来催过欠银，可我跟他约的是年关后再还。”他转身想去翻矿料账册，后颈的矿灰里掉出根银色的胡须，须梢缠着点黑色的粉末——是硫磺与方铅矿的混合物，秦九工具箱里的陶罐里就有这种粉末。
苏锦熙站在矿洞的储料场前，堆顶的“银矿石”用麻布盖着，布角的破洞里露出的矿石泛着青灰色，敲开一块，内里的铅锡合金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与魏长庚指甲缝里的矿渣成分完全相同。“这些矿石，是你用方铅矿冒充银矿的吧？”她指着储料场的地窖，窖口的缝隙里漏出点灰白色的光，“铅锡合金块，就藏在里面？”
地窖的锁是把铸铁大锁，锁孔里的矿渣带着硫磺味，是聚鑫银楼银制暗锁被腐蚀后的残渣。打开窖门时，一股混合着矿灰与金属腥气的气息扑面而来——窖内的木箱除了装着铅锡合金，还有件沾着血迹的麻布，布上的“云台山银矿”字样被血渍浸透，边缘的撕裂口与银楼后门找到的银料残渣上的布条严丝合缝。
赵昕用银针试了试木箱里的铅锡合金，针尖立刻覆上一层灰黑色。“这合金里掺了过量的方铅矿，”她将矿石碎片扔进炭火盆，立刻冒出呛人的黄烟，“遇高温熔化后会释放出剧毒的铅蒸气。魏掌柜发现你用方铅矿冒充银矿，还把铅锡合金混进他的银料，就来跟你对质，结果被你用矿镐伤了？”
石老板的脚往后挪了挪，踩在块松动的石板上，板下露出半截银丝，线结是“双环结”，与聚鑫银楼账台前那缕断银线的结法一模一样。“是秦九让我干的！”他突然嘶吼起来，声音像被矿灰呛过，“他欠我一百两赌债，说只要魏长庚死了，银楼就是他的，到时候别说一百两，一千两都有！”
矿洞的老黄狗突然狂吠起来，冲着角落的矿镐龇牙。镐头下藏着把带血的银凿子，凿刃上的血迹除了魏长庚的，还有石老板的，凿柄缠着的麻绳里，卡着点灰白色的矿渣——是方铅矿与硫磺的混合物，遇水后散发出刺鼻的酸味，像变质的银水。
“秦九给你的硫磺，是用醋酸泡过的吧？”赵昕指着石老板手腕上的溃烂，“他说这样能加速银器腐蚀，还教你用方铅矿粉涂在魏掌柜常握的银锤把手上。”她将银凿子上的血迹与地窖里的麻布比对，“魏掌柜在你矿洞被划伤后，挣扎着回了聚鑫银楼，你追去账台前，用沾了铅锡粉末的账册捂住他的口鼻，以为矿灰能掩盖毒性。”
秦九被带来时，工具箱里的银凿子已经找回，但凿刃上的矿渣还没擦净，用银针一挑，立刻显出灰黑色的铅锡痕迹。他看着地窖里的铅锡合金，突然瘫坐在地，怀里的借据掉出来，被秋风卷得直响，其中“以银楼抵”几个字被矿灰浸透，变得异常清晰。
“他总说我铸的银器不够纯，”秦九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说我配不上聚鑫银楼的招牌，跟着他学了六年银匠，打了上千件银器，凭什么他的远房孙子一来就能管账？”他的指甲缝里，卡着些黄色的硫磺粉末，“石老板说，只要魏掌柜死了，我们就能把铅锡合金掺进纯银里卖，去京城开家更大的银楼，我……我只是想让别人说句我的手艺好。”
沈棠在地窖的横梁上，发现了片撕碎的麻布，布面上的“云”字缺了最后一笔，与银楼后门找到的那半片拼在一起，正好是个完整的“云台山银矿”标记。横梁的灰尘里，有个浅浅的脚印，鞋底的方形磨损与秦九那双牛皮靴完全吻合，脚印边缘的灰白色矿渣，遇水后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像无数只眼睛在盯着那些被换过的银料。
结案时，那七百两纯银被重新熔铸成锭，刘先生亲自押回聚鑫银楼，银锭上的“足银九成九”字样在阳光下亮得刺眼。云台山银矿被官府查封，矿洞里的方铅矿被妥善处理，老矿工说这些矿石虽然有毒，但提炼出的铅能做防辐射的铅板，“就像犯错的人，”他摸着新砌的矿道，“只要用对地方，总有能派上用场的时候。”
秦九的牛皮靴被摆在银楼的祠堂里，鞋底的矿灰已经板结，像块凝固的矿脉。新掌柜说，魏长庚年轻时曾在矿难中救过秦九，教他打第一把银壶时说：“银这东西，”那时他握着秦九的手，“要纯，人心更要纯，掺了假的银器，看着亮，用着用着就黑了，人心也一样。”
苏锦熙离开时，看见聚鑫银楼的熔银炉被重新修整过，炉膛里的焦炭换了无硫的新炭，炼出的银水在坩埚里泛着纯正的白，再没有青灰色的杂质。刘先生正带着新银匠熔银，银锤敲打银坯的声响里，阳光透过银箔的缝隙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银，照得那些灰白色的方铅矿渣痕迹无所遁形。
“你看这矿上的风，”赵昕收起折扇，扇面上的银粉被风吹得愈发耀眼，“再假的银器，经得住火炼，总会显出本来的纯度。”
沈棠摸着新打的龙凤呈祥镯，银纹里还带着炭火的温度，像聚鑫银楼传承了百年的手艺。“就像这人心，”她轻声道，“掺了假的，总得重新提纯，不是用熔炉，就是用悔。”
秋分的雨突然落了下来，打在银楼的朱漆柜台上，溅起的水花里，好像又飘来了硫磺与矿灰的气味，混着银器的冷香，像场永远醒不了的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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