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堂的药香混着硫磺味,在成都的秋阳里漫成一片浑浊。王掌柜正蹲在药缸前翻晒当归,指尖的芒硝粉末蹭在药材上,结出层白霜,像落了场早雪。见砚礼带着官差进门,他手里的木耙“当啷”砸在缸沿,震落的药渣里,混着些暗绿色的碎屑——是乌头的根茎,回春堂药柜前散落的附子堆里就有这种碎屑。
“我昨天根本没见孙掌柜,”王掌柜的喉结上下滚动,指节捏着木耙发白,“他是来催过欠药,可我跟他约的是霜降后再还。”他转身想去翻药材账册,后颈的汗渍里掉出根棕色的麻线,线头缠着点黑色的粉末——是硫磺与乌头粉的混合物,林小生药箱里的陶罐里就有这种粉末。
苏锦熙站在药铺的储药间前,货架顶层的附子用麻袋装着,袋口的绳结松垮,露出的药材上沾着些黄色的结晶,凑近一看,是硫磺,与孙思邈指甲缝里的芒硝颗粒混合在一起,正泛着刺鼻的气味。“这些附子,是你用乌头冒充的吧?”她指着储药间的暗格,格缝里漏出点暗绿色的光,“乌头根茎,就藏在里面?”
暗格的锁是把黄铜小锁,锁孔里的木屑带着竹香,是回春堂诊室竹锁的材质。拉开暗格时,一股混合着药味与腥气的气息扑面而来——格内的瓷罐除了装着乌头根茎,还有件沾着血迹的麻布,布上的“百草堂”字样被血渍浸透,边缘的撕裂口与回春堂后门找到的药渣里的标签残片严丝合缝。
赵昕用银针试了试瓷罐里的乌头粉,针尖立刻覆上一层暗绿色。“这乌头粉掺了天南星,”她将粉末撒在药碾子里,滴了点清水,立刻冒出细密的泡沫,“遇热煎服后毒性会翻三倍。孙掌柜发现你用乌头冒充附子,还把有毒药材混进他的药铺,就来跟你对质,结果被你用切药刀伤了?”
王掌柜的脚往后挪了挪,踩在块松动的青石板上,板下露出半截麻线,线结是“十字结”,与回春堂药柜前那缕断绳的结法一模一样。“是林小生让我干的!”他突然嘶吼起来,声音像被硫磺呛过,“他欠我五十两的药钱,说只要孙思邈死了,回春堂就是他的,到时候别说五十两,五百两都有!”
药铺的老药狗突然狂吠起来,冲着墙角的药碾子龇牙。碾子下藏着把带血的切药刀,刀刃上的血迹除了孙思邈的,还有王掌柜的,刀柄缠着的麻布里,卡着点暗绿色的黏液——是乌头汁与芒硝的混合物,遇热后散发出令人头晕的气味,像变质的药汤。
“林小生给你的硫磺,是用苦杏仁水泡过的吧?”赵昕指着王掌柜手腕上的水疱,“他说这样能让乌头的毒性更隐蔽,还教你用磁石粉调和乌头膏,涂在孙掌柜常摸的药柜把手上。”她将切药刀上的血迹与暗格里的麻布比对,“孙掌柜在你药铺被划伤后,挣扎着回了回春堂,你追去药柜前,用散落的乌头根茎堵住他的口鼻,以为药香能掩盖毒性。”
林小生被带来时,药箱里的天南星已经换成了新的,但旧纸包的残渣还粘在箱底,用银针一挑,立刻显出暗绿色的乌头痕迹。他看着暗格里的乌头根茎,突然瘫坐在地,怀里的借据掉出来,被秋风吹得直响,其中“以回春堂抵”几个字被药汁浸透,变得异常清晰。
“他总说我火候不够,”林小生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说我配的药永远差着一味,跟着他学了五年医,认了上千种药材,凭什么他的侄子一来就能当二掌柜?”他的指甲缝里,卡着些黑色的硫磺粉末,“王掌柜说,只要孙掌柜死了,我们就能把好药材运去关外,开家比回春堂大十倍的药铺,我……我只是想证明自己配的药不差。”
沈棠在储药间的横梁上,发现了片撕碎的麻布,布面上的“草”字缺了最后一笔,与回春堂药渣里找到的那半片拼在一起,正好是个完整的“百草堂”标记。横梁的灰尘里,有个浅浅的脚印,鞋底的圆形磨损与林小生那双布鞋完全吻合,脚印边缘的暗绿色黏液,遇水后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像无数只眼睛在盯着那些被换过的药材。
结案时,那三十斤当归被重新送回回春堂,陈大夫亲自核对后,分发给了城中的贫户,药包上的“回春”二字在阳光下亮得刺眼。百草堂被改成了药材中转站,专门检验流入成都的药材,王掌柜的切药刀挂在墙上,旁边贴着张纸:“药能救人,亦能杀人,心不正,药不纯。”
林小生的布鞋被摆在药铺的祠堂里,鞋底的药泥已经干裂,像块凝固的时光。新掌柜说,孙思邈年轻时曾带林小生进山采药,教他认乌头时说:“这草长得像附子,可毒性差着天壤,”那时他指着林小生手里的药篓,“行医的人,眼睛得比秤还准,错认了一味药,可能就害了一条命。”
苏锦熙离开时,看见回春堂的药柜被重新整理过,第三层的附子单独上锁,旁边贴着“剧毒”二字,与甘草的抽屉隔出三尺远。陈大夫正带着新学徒碾甘草,药碾子转动的声响里,阳光透过药渣的缝隙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照得那些暗绿色的乌头汁痕迹无所遁形。
“你看这秋阳,”赵昕收起折扇,扇面上的药渍被阳光晒得愈发清晰,“再毒的药材,经得住晾晒,总会显出本来的药性。”
沈棠摸着新配的药膏,磁石粉里掺了解毒的金银花,带着淡淡的清香,像回春堂熬了多年的药汤。“就像这人心,”她轻声道,“配错了的药,总得重新配,不是用甘草,就是用悔。”
立秋的雨突然落了下来,打在药铺的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里,好像又飘来了药香与硫磺的气味,混着芒硝的咸涩,像场永远醒不了的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