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的夏至,护城河的水汽裹着麦香漫过“丰裕粮行”的青石板街。清晨卯时,粮行的伙计在粮仓里发现掌柜周茂才倒在堆成山的麦垛旁,手里还攥着一把新收的小麦,麦粒从他指缝间漏出来,混在身下的血泊里,像撒了把碎金。粮仓的梁柱上,挂着块“五谷丰登”的匾额,匾额一角被撞裂,木茬上沾着些深褐色的黏液——是“蓖麻子”的汁液,这种植物的种子有剧毒,常被用来灭鼠,粮行虽备着蓖麻籽油防蛀,却从不让生蓖麻子进粮仓。
苏锦熙踩着麦糠进粮仓时,周茂才的侄子周启元正用布擦匾额上的血迹,布巾立刻被染成暗紫色。“二叔昨晚还在核对新收的麦子,”他声音发颤,手里的布巾攥出了水,“说这批官粮要赶在入伏前送进府衙,让我们寅时就开始装袋。”
砚礼蹲在麦垛边,用银镊子夹起一根缠在麦穗上的麻绳,麻绳的断口很齐,像是被锋利的刀刃割断的,绳纤维里卡着点银白色的细沙——是济南城外黄河滩的河沙,这种沙粒里混着细小的贝壳碎片,粮行的账房先生王顺的靴底就沾着同款沙粒。
赵昕正翻看粮行的《收粮账簿》,账簿的最后一页被撕去了半张,残留的纸边上有个用墨笔写的“王”字,笔锋是周茂才特有的“隶书”,他写“王”字时,总爱把中间的横画写得特别长,像根丈量粮食的木尺。账簿里夹着张药铺的收据,日期是昨天戌时,上面的“回春堂”印章边缘,沾着点黄色的粉末——是“雄黄”,周启元的药囊里就有装雄黄的小瓷瓶,说是用来防蛇虫的。
“周掌柜昨天申时去了趟王账房的住处,”粮行的老伙计刘大叔拄着扫帚,“说要核对这批麦子的入库数量,还带了把新收的麦穗当样品,回来时脸色铁青,把自己关在账房到亥时才出来。”他指着粮仓角落的磅秤,“您看,他还亲自校了磅秤,说不能短少官府一两粮食,结果……”
磅秤的秤砣上缠着圈细铁丝,铁丝上沾着些深褐色的黏液,赵昕用银针沾了点,针尖立刻变了色。“这不是普通的铁丝,”她将黏液刮在白纸上,滴了点清水,纸面上立刻冒出细小的泡沫,“上面涂了蓖麻子汁,虽然能让铁丝更耐磨,却有剧毒,皮肤接触多了会红肿溃烂,若误食,半个时辰就能致命。”她忽然看向周启元的手腕,“周小哥,您手背的红肿是怎么弄的?”
周启元的手往身后缩了缩,手背的红肿处涂着层绿色的药膏,药膏边缘蹭在袖口上,留下片暗绿色的痕。“装麦子时被麦芒扎了下,”他声音压得很低,“二叔给我涂的药膏,说让我去厢房歇着,装袋的事他盯着。”
苏锦熙的目光落在账房的木柜上,柜门的铜锁有被撬动的痕迹,木屑里混着根灰色的兽毛——是“狸猫”的毛,王顺养了只狸猫抓老鼠,前几天还偷过粮仓的麦子。账房的算盘上,算珠沾着点暗红的血,其中一颗算珠被拨到“十”的位置,旁边的账本空白处,有个用指甲划出的“十”字,刻痕很深,像是临死前用力划下的。
“王账房欠着周掌柜十石麦子的钱。”刘大叔忽然想起什么,“昨天周掌柜回来时,手里攥着张欠条,说王顺再不还粮,就去告他私卖官粮,把陈粮掺进新麦里。”他指着木柜下的暗格,“那欠条就藏在里面,您看还在不在?”
暗格的锁是周茂才自己做的木锁,此刻锁舌已经被掰断,里面的欠条不翼而飞,只留下个印着“顺”字的木章痕迹。暗格的木板上,沾着点黑色的油污,是油灯里的灯油,王顺的书桌上,那盏油灯的灯芯还冒着青烟,灯盏边缘的油污与暗格上的完全相同。
砚礼已经在粮行的后门找到几个脚印,脚印的前掌有块圆形的磨损,是王顺常穿的那双旧布鞋的特征,鞋底的泥渍里,混着点深褐色的黏液,与磅秤铁丝上的蓖麻子汁成分相同。后门的石板路上,有段拖拽的痕迹,尽头是堆废弃的麻袋,麻袋的裂缝里卡着半片撕碎的账页,页面上的“官粮”二字,与账簿里的字迹完全一致。
“周小哥的药囊里,少了包‘巴豆’。”赵昕忽然开口,目光扫过桌上的药包,“巴豆与蓖麻子同服,毒性会加倍,您昨晚给谁用了?”
周启元的脸色瞬间发白,药囊里的空位露出半截油纸,油纸上的药味里,除了雄黄,还有股淡淡的杏仁味——是“苦杏仁”,这种果仁有微毒,常被用来混入老鼠药。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颗啃过的蓖麻子,麻子的裂口处,沾着点黄色的粉末——正是雄黄的成分。
沈棠正检查那堆待装的官粮,粮堆的底层埋着些陈麦,陈麦里混着些深褐色的颗粒,是蓖麻子的碎屑,碎屑上的齿痕与周启元药囊里的蓖麻子咬痕完全吻合。粮堆后的墙角,藏着个小小的陶罐,罐里装着些黑色的粉末,是“草木灰”与“蓖麻子粉”的混合物,粉末里混着几根灰色的兽毛,与账房木锁里的狸猫毛完全相同。
日头升到粮仓的梁上时,苏锦熙让砚礼去王顺的住处传他问话。风卷起粮仓的麦糠,账页的残片在风里打着旋,像只断了翅膀的蝶。刘大叔给周茂才盖上白布时,发现他的指甲缝里,除了深褐色的蓖麻子汁,还有点银白色的细沙——是黄河滩的河沙,沙粒里还缠着根极细的麻绳,绳头上沾着点温热的血,像还在跳动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