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的芒种，护城河的水汽裹着尘土漫过“威远镖局”的朱漆大门。清晨卯时，趟子手发现总镖头陆乘风倒在镖局的演武场中央，胸口插着支镖旗上的铁旗杆，旗杆上的“威远”二字被血浸透，变成暗褐色。他身下的青石板上，散落着几片碎银，银角上沾着些黑红色的粉末——是“苏木”的碎屑，这种常用于给镖车染色的木材，本身无毒，但与“五倍子”混合后，会产生一种能让铁器生锈的酸性物质，镖局虽常用这两种木料，却极少让它们混在一处。
苏锦熙踩着露水进镖局时，陆乘风的养子陆青正用布擦拭旗杆上的血迹，布巾立刻被染成黑红色。“总镖头昨晚还在检查去张家口的镖车，”他声音发哑，指节捏得发白，“说这批皇杠（官府押送的银两）不能出半点差错，让我们寅时就出发。”
砚礼蹲在演武场的石锁旁，用银镊子夹起一缕缠绕在锁孔上的麻绳，麻绳的断口很不规则，像是被强行扯断的，绳纤维里卡着点银白色的鳞片——是“鱼鳞胶”的碎屑，这种胶常用于修补镖车的木轮，黏性极强，保定只有“修车张”的铺子里卖这种胶。
赵昕正翻看镖局的《走镖记录》，记录的最后一页被撕去了一角，残留的纸边有个用墨笔写的“张”字，笔锋是陆乘凤特有的“颜体”，他写“张”字时，总爱把最后一笔捺拉得很长，像把出鞘的刀。记录里夹着张修车铺的收据，日期是昨天亥时，上面的“修车张记”印章边缘，沾着点黄色的膏体——是治跌打损伤的“麝香壮骨膏”，陆青的腰间就贴着同款。
“总镖头昨天酉时去了趟修车铺，”镖局的老镖师钱六爷拄着铁尺，“说要加固去张家口的镖车轱辘，还带了块苏木样品，回来时脸色铁青，把自己关在书房到子时才出来。”他指着演武场角落的镖车，“您看，他还亲自给镖车刷了层新漆，说要让皇杠看着气派些，结果……”
镖车的漆皮呈暗红色，表面有层细密的锈斑，赵昕用银针刮了点锈粉，针尖立刻变了色。“这不是普通的红漆，”她将锈粉撒在白纸上，滴了点清水，纸面上立刻冒出细小的气泡，“里面掺了‘明矾’，虽然能让漆色鲜亮，却有腐蚀性，长期接触会让铁器生锈，若遇潮湿天气，还会加速锈蚀。”她忽然看向陆青腰间的膏药，“陆小哥，您昨晚摔伤了？”
陆青的手顿了一下，腰间的膏药被汗水浸得发皱，边缘的胶渍蹭在衣襟上，留下片淡黄色的痕。“检查镖车时被木轮蹭了下，”他声音压得很低，“总镖头给我贴的膏药，说让我早点休息，寅时再叫我。”
苏锦熙的目光落在书房的铜锁上，锁孔有被撬动的痕迹，木屑里混着根黑色的兽毛——是“墨犬”的毛，修车铺的张掌柜养了条纯黑的狼狗，前几天咬伤过镖局的趟子手。书房的书案上，砚台里的墨汁还没干，其中一块墨锭被啃了个缺口，缺口处的墨迹里，有个用指甲划出的“三”字，刻痕很深，像是临死前用力划下的。
“修车铺的张掌柜，欠着镖局三百两银子的镖费。”钱六爷忽然想起什么，“昨天总镖头回来时，手里攥着张借据，说张掌柜再不还钱，就去告他偷换镖车的木料，用普通松木冒充铁力木。”他指着书案下的暗格，“那借据就藏在里面，您看还在不在？”
暗格的锁是陆乘凤自己设计的铜制暗锁，此刻锁芯已经被破坏，里面的借据不翼而飞，只留下个印着“张”字的木章痕迹。暗格的木板上，沾着点灰色的油泥，是镖车轴承里的润滑脂，“修车张记”的铺子里，这种油泥到处都是。
砚礼已经在镖局的后门找到几个脚印，脚印的鞋钉间距很特别，是“铁掌鞋”的印记，这种鞋只有走镖的镖师才穿，而鞋底的泥渍里，混着点黑红色的粉末，与演武场的苏木碎屑成分相同。后门的石板路上，有段拖拽的痕迹，尽头是堆废弃的镖车零件，零件的裂缝里卡着半片撕碎的镖旗，旗面上的“威”字，与陆乘凤身下的旗杆上的字完全一致。
“陆小哥的箭囊里，少了支‘透骨钉’。”赵昕忽然开口，目光扫过墙上的箭靶，靶心的窟窿比寻常箭矢大些，“透骨钉的铁簇淬过苏木汁，见血后会让伤口溃烂，您昨晚射箭了？”
陆青的脸色瞬间发白，箭囊里的空位露出半截红色的绸布，是镖师受伤时用来包扎的“止血带”，上面的血迹里，除了陆青的，还有陆乘凤的。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半块啃过的墨锭，墨锭的缺口处，沾着点黄色的膏体——正是麝香壮骨膏的成分。
沈棠正检查那辆待发的镖车，车轱辘的辐条上，缠着圈浸过鱼鳞胶的麻绳，绳结是“死结”，这种结法是张掌柜的招牌手艺，他修的车轱辘，总爱打这种结防松脱。车板的夹层里，藏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些五倍子粉末，粉末里混着几根黑色的兽毛，与书房锁孔里的墨犬毛完全相同。
日头升到演武场中央时，苏锦熙让砚礼去修车铺传张掌柜问话。风卷起演武场的尘土，镖旗的残片在风里打着旋，像只断了翅膀的鸟。钱六爷给陆乘凤盖上白布时，发现他的指甲缝里，除了黑红色的苏木粉末，还有点银白色的鳞片——是鱼鳞胶的碎屑，胶渍里还缠着根极细的麻绳，绳头上沾着点温热的血，像还在跳动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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