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立夏,平江路的青石板被梅雨浸得发亮,“锦绣坊”的伙计清早卸门板时,发现掌柜沈若兰倒在柜台后的织锦屏风前,手里攥着半匹刚织好的“云锦”,丝线在她指间缠绕成一个死结,像被强行扯断的绸缎。屏风上的“百鸟朝凤”图被染了片暗红,细看才知是血迹,血渍里混着些银灰色的粉末,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苏锦熙踩着水洼进店时,药香正从后堂漫出来——沈若兰的丈夫林郎中是个走方医,此刻正用银针试她袖口的血迹,针尖立刻变了色。“是砒霜,”他声音发颤,指节捏得发白,“但她昨晚还跟我核对布庄的账目,说要赶在端午前把这批云锦送到织造府。”
砚礼蹲在柜台前,用银镊子拨开沈若兰紧攥的云锦线头,丝线的断口很整齐,不像是被扯断的,倒像是用剪刀剪断后又故意缠在指尖。布庄的黄铜剪子掉在屏风后,剪刃上的血迹里,除了沈若兰的,还有半枚模糊的指纹,纹路上沾着点蓝黑色的染料,是“靛蓝花”的汁液,这种染料染出的布遇水会泛青光,苏州只有“蓝溪染坊”用这种工艺。
赵昕正翻看沈若兰的《织锦账簿》,账簿的最后一页被撕去了大半,残留的纸角上有个墨迹未干的“林”字,笔锋是沈若兰特有的“瘦金体”,她写“林”字时,总爱把右边的撇捺拉得很长,像两片垂落的柳叶。账簿里夹着张染坊的收据,日期是昨天酉时,上面的“蓝溪染坊”印章边缘,沾着点白色的膏体——是治烫伤的獾油,林郎中的药箱里就有同款。
“沈掌柜昨天申时去了趟蓝溪染坊,”布庄的老伙计王妈抹着眼泪,“说要核对这批云锦的染料,还带了块样品,回来时脸色很难看,把自己关在账房到戌时才出来。”她指着柜台后的染缸,“您看,她还亲自调了缸新染料,说要试试能不能让云锦更亮些,结果……”
染缸里的染料呈暗蓝色,表面浮着层银灰色的膜,赵昕用银针沾了点,针尖立刻变黑。“这不是普通的靛蓝,”她将染料滴在白纸上,纸背透出青紫色的光斑,“里面掺了‘胆矾’(硫酸铜),虽然能让布色鲜亮,却有剧毒,长期接触会慢性中毒,若遇高温,还会分解出硫化物气体。”她忽然看向后堂,“林郎中,您昨晚给沈掌柜敷过烫伤药?”
林郎中的手顿了一下,药箱里的獾油瓶晃出半滴膏体,落在地上的云锦碎片上,油渍立刻晕开个深色的圈。“她调染料时被烫了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给她敷了药就回房了,后半夜听见账房有动静,以为是老鼠,就没在意。”
苏锦熙的目光落在账房的铜锁上,锁孔有被撬动的痕迹,木屑里混着根棕色的毛发——是狼狗的毛,蓝溪染坊的掌柜养了条大狼狗,前几天咬伤过送货的伙计。账房的算盘上,算珠沾着点暗红的血,其中一颗算珠被拨到“五”的位置,旁边的账本空白处,有个用指甲划出的“五”字,刻痕很深,像是临死前用力划下的。
“蓝溪染坊的王掌柜,欠着沈掌柜五匹云锦的钱。”王妈忽然想起什么,“昨天沈掌柜回来时,手里攥着张欠条,说王掌柜再不还钱,就去告他用劣质染料冒充上等靛蓝。”她指着柜台下的暗格,“那欠条就藏在里面,您看还在不在?”
暗格的锁是沈若兰自己做的机关锁,此刻已经被撬开,里面的欠条不翼而飞,只留下个印着“王记”的印章痕迹。暗格的木板上,沾着点黑色的鞋油,是“黑旋风”牌的,苏州城里只有三家杂货铺卖,其中一家就在蓝溪染坊隔壁。
砚礼已经在布庄的后门找到几个脚印,脚印的前掌深、后掌浅,像是踮着脚走路,鞋印边缘沾着点蓝黑色的染料,与染缸里的胆矾成分相同。后门的石板路上,有段拖拽的痕迹,尽头是堆刚拆的旧木料,木料的裂缝里卡着半片撕碎的布,布面上的云锦纹路,与沈若兰手里那半匹完全一致。
“林郎中的药箱里,少了瓶‘雄黄’。”赵昕忽然开口,目光扫过药箱里的空位,“雄黄遇热会分解出砷,与胆矾混合,就是致命的毒药。您昨晚回房后,真的没再去过账房?”
林郎中的脸色瞬间发白,药箱的夹层里掉出张折叠的纸,是张借据,借款人是林郎中,出借人是蓝溪染坊王掌柜,借款金额是五十两,日期是上个月,还款日期写着“以云锦抵”。借据的背面,用铅笔写着“戌时三刻,账房见”,笔迹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就的。
沈棠正检查那架织锦屏风,屏风的百鸟朝凤图里,凤凰的眼睛被人用靛蓝染料涂改过,原本的金色眼珠变成了暗蓝色,染料未干,顺着木纹滴下几点蓝痕,落在地上的云锦碎片上,与上面的血迹融成一片紫黑。屏风的背面,贴着张小小的符咒,是“平安符”,但符咒的边角被撕去了一角,露出下面的字——“五”。
暮色漫进布庄时,苏锦熙让砚礼去蓝溪染坊传王掌柜问话。雨还在下,织锦屏风上的凤凰,在烛火里像活了过来,暗蓝色的眼睛盯着账房的方向,像是在诉说那个被染料浸透的秘密。王妈给沈若兰盖上白布时,发现她的指甲缝里,除了银灰色的胆矾粉末,还有点金色的丝线——是云锦凤凰尾巴上的金线,线头上沾着点温热的血,像还在跳动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