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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茶馆诡案(上)

江南断案录

杭州的谷雨,西湖的水汽裹着龙井的清香漫过“沁心园”茶馆的雕花木窗。清晨卯时,伙计阿贵在打扫二楼雅间时,发现常客柳先生倒在八仙桌旁,手里还攥着半杯没喝完的雨前龙井,茶盏倾翻在桌面上,深褐色的茶渍漫过他袖口的青缎,像一汪凝固的血。

苏锦熙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楼时,晨光正从窗棂的雕花里漏进来,在柳先生青灰色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他的手腕,就闻到一股极淡的杏仁味——不是茶馆里的杏仁酥,而是带着金属腥气的苦杏仁味,混在浓郁的茶香里,像一根细针藏在棉絮中。

“太祖母,您看这个。”砚礼用银镊子从柳先生紧攥的指缝里夹出一片茶叶,叶片边缘卷曲发黑,与桌上茶盏里舒展的碧绿茶芽截然不同,“这茶像是被什么东西泡过,颜色发暗,而且他袖口的茶渍里,有白色的结晶颗粒。”

赵昕已经掀开了雅间的窗,潮湿的风涌进来,吹散了些许沉闷的气息。她拿起那只倾翻的茶盏,盏底沉着几粒未化的白色粉末,用银针轻轻一挑,粉末立刻在晨光里显出微弱的光泽。“是氰化物的痕迹,”她指尖捻起一点粉末凑到鼻尖,“苦杏仁味是氢氰酸的特征,但这粉末里混着茶碱结晶,说明毒物是提前掺在茶叶里的,不是直接投进茶水。”

沈棠正仔细检查雅间的陈设。八仙桌的桌面有一道新的划痕,像是被硬物拖拽过,桌腿的铜套上沾着半片棕色的碎布,质地粗糙,不像是柳先生身上的绸缎。墙角的痰盂里,除了茶叶渣,还有一小团揉烂的棉纸,纸上隐约能看出“三日后”三个字,墨迹是杭州老字号“墨韵斋”特有的松烟墨,这种墨价高,寻常百姓不会用。

“柳先生是做丝绸生意的,”茶馆掌柜周福根搓着手站在门口,鬓角的汗混着茶渍往下淌,“昨天申时来的,说要在雅间等个朋友,让我把最好的雨前龙井备着,还特意嘱咐,没他的话谁也不能进二楼。”他指了指楼梯口的梨花木屏风,“我们伙计都在楼下候着,除了戌时送过一次点心,再没人上来过。”

苏锦熙的目光落在屏风后的阴影里,那里放着一个半开的食盒,里面的杏仁酥还剩小半碟,碟边的油渍印着个梅花纹——是“福瑞斋”的点心,杭州只有两家分店,一家在鼓楼,一家就在柳先生绸缎庄对面的巷子里。“他等的朋友没来?”她忽然注意到柳先生的靴底,沾着些青灰色的泥,泥里混着细小的沙砾,这种沙砾只有钱塘江畔的码头才有。

“不好说,”周福根的声音发颤,“戌时送点心时,我瞅见雅间里好像有两个人影,但柳先生脾气怪,不让多问,我就赶紧退下来了。”他指着桌上的空酒杯,“您看,那酒杯是两只,肯定是有人陪他喝过酒。”

砚礼已经用银针试过那两只酒杯,杯口的唇印里,除了柳先生的,另一个唇印边缘沾着点胭脂,颜色是时下流行的“石榴红”,杭州城里只有“绮罗坊”的胭脂铺卖这种颜色,掌柜是个姓梅的寡妇。

赵昕将那片发黑的茶叶放进瓷碟,倒了点清水,茶叶慢慢舒展,叶底显出几个极细小的黑斑,像是被虫蛀过,却比寻常虫洞规则得多。“这不是自然生长的茶叶,”她用银簪拨开叶片,“叶脉里有针孔,毒物是用细针注射进去的,外面再用茶汁封口,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忽然抬头,“周掌柜,柳先生昨天用的茶叶罐呢?”

周福根愣了一下,慌忙往柜台跑,片刻后捧着个青花瓷罐回来,罐口的封纸已经被撕开,里面的茶叶所剩无几。沈棠接过茶罐,指尖在罐底一抹,沾起一点银白色的粉末,凑到阳光下看,粉末泛着珍珠母的光泽——是杭州特产的珍珠粉,上等货,常被贵妇用来调胭脂。

“这茶罐不是我们茶馆的,”周福根指着罐底的款识,“您看这‘玉露’二字,是城西‘茗香居’的记号,我们沁心园的罐底都是‘沁’字。”他忽然拍了下大腿,“对了!昨天午时,茗香居的伙计来过,说要给柳先生送新茶,我让他自己上楼了,柳先生跟他们老板是老相识。”

沈棠已经将那半团棉纸展开,用清水润了润,上面的字迹渐渐清晰:“三日后码头交货,带齐银两,勿告他人。”墨迹边缘有晕染,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纸的右下角还有个模糊的印章,像是个“梅”字。

苏锦熙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外面是茶馆的后院,种着几株芭蕉,蕉叶上有个新鲜的脚印,尺码不大,像是女人的绣鞋,鞋印边缘沾着点碎银箔,这种银箔是做首饰的料,杭州最大的银楼“聚鑫楼”上个月刚丢过一批同款银箔。

“周掌柜,”她忽然回头,目光落在柜台后的账簿上,“昨天申时到戌时,有没有人来打听柳先生?特别是女人。”

周福根翻了两页账簿,指着其中一行:“戌时一刻,绮罗坊的梅掌柜来过,问柳先生在不在,我说在雅间会客,她就没上楼,坐了会儿喝了杯茶就走了。”他补充道,“她跟柳先生是街坊,常来打听柳先生在不在,说是要收绸缎的账。”

砚礼已经在雅间的床榻下找到一根银簪,簪头是朵梅花,断裂处还沾着点棕色的线,与桌腿铜套上的碎布质地相同。赵昕将银簪上的线捻下来,放在鼻前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檀香——是“静心庵”的香火味,那庵堂在钱塘江边,离码头不远。

沈棠忽然发现,柳先生的衣襟里藏着个小锦袋,袋口的抽绳上系着颗象牙珠,珠上刻着个“柳”字,袋里的纸卷上写着几行字,是绸缎的供货清单,其中“蜀锦十匹”几个字被圈了红,旁边批注“价高,需验”,墨迹与痰盂里的棉纸相同。

晨光已经漫过整个雅间,照在那片发黑的茶叶上,像一片缩小的乌云。苏锦熙看着窗外的芭蕉叶,忽然想起刚才在码头看到的货船,其中一艘船的帆布上,印着个模糊的梅花纹,船主姓梅,是个寡妇,上个月刚从蜀地运过一批绸缎。

“去绮罗坊。”她将那片棕色碎布揣进袖袋,碎布边缘的线脚很特别,是蜀地特有的“万字纹”针法,这种针法,她去年在成都府的绸缎庄见过。

周福根看着他们下楼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冲着楼梯喊:“柳先生的朋友好像姓梅!昨天听他打电话时提过一句‘梅老板’!”

砚礼的脚步顿了顿,回头时,正看见雅间的窗被风推开,那片发黑的茶叶从桌上飘落,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蝶,坠向楼下的青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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