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惊蛰,护国寺街的戏楼“凤仪楼”里,正旦柳月仙被发现死在后台的化妆镜前,脸上还带着未卸的花旦妆,嘴唇涂着鲜艳的胭脂,却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她的右手握着一支点唇笔,笔杆上沾着些暗红色的粉末——是“苏木”的碎屑,这种常用于染胭脂的木材,本身无毒,但与“铅丹”混合,会产生剧毒的铅化合物,戏班虽用铅丹调胭脂,却从不过量。
“太祖母,验尸格目已录好,”砚礼站在杂乱的后台,小心地用银簪挑起一点胭脂,“柳老板死于铅中毒,她唇上的胭脂铅含量是正常的五倍,化妆盒里的‘紫草膏’(护唇用)被换成了‘铅粉膏’,而她指甲缝里的苏木粉末,与胭脂里的成分完全一致,显然是在调胭脂时吸入了铅蒸气。更奇怪的是,她今晚要演的《贵妃醉酒》戏服被人动过手脚,水袖的夹层里缝着铅片,穿在身上会让人慢慢中毒,而戏班的《排戏记录》上,柳月仙近日常说‘头晕乏力’,却以为是练戏太累。”
赵昕坐在戏楼的包厢里,翻看着柳月仙的《扮戏札记》。札记里详细记录了每出戏的妆容配色,其中《贵妃醉酒》的胭脂配方写着“苏木三钱,紫草汁调之,忌与铅粉同研”,后面用红笔标着“近日胭脂有异,需查采买人”。“铅丹与苏木的汁液混合,在研磨时会释放铅蒸气,”她用银针沾着化妆盒里的残膏,“你看这膏体表面的光泽,是铅氧化后的痕迹,凶手显然是在她常用的胭脂里加了铅丹,等她化妆时毒素侵入,再用水袖里的铅片慢慢加重毒性,让人误以为是积劳成疾,这手法比直接下毒更隐蔽。”
沈棠正检查后台的储物箱,箱里的戏服按角色分类存放,却在柳月仙的专用箱底发现了一包未开封的“铅丹”,包装纸的褶皱里卡着根“银线”——是戏班武生张猛的戏服上常绣的银线,他负责给旦角采买胭脂水粉。“储物箱的锁有被撬动的痕迹,”她用放大镜看着锁孔,“划痕与张猛腰间的钥匙形状吻合,而且箱角的灰尘里有‘香粉’的颗粒,是‘百花楼’胭脂铺的招牌香粉,张猛昨天刚从那里买过东西。”
武生张猛闻讯赶来,他穿着短打,腰间别着把道具剑,见到柳月仙的尸体时眼圈发红:“月仙姐昨晚还教我练身段,说这出《贵妃醉酒》要拿金奖,怎么会……她的胭脂是我去百花楼买的,王掌柜说保证是上等货。”
“张兄弟倒是对后台很熟悉,”苏锦熙突然指着他的袖口,“你袖口沾着的是化妆镜前的‘香灰’,这种香是柳老板特用的‘凝神香’,可你说今早没进过后台。而且,你道具剑的穗子上缠着一缕‘苏木丝’,与柳老板胭脂里的完全相同,丝上还沾着铅丹粉末,要不要让砚礼比对一下上面的指纹?”
张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里的道具剑“当啷”落地,砚礼上前一步,从他的包袱里搜出一封书信,是百花楼老板王仁写的:“铅丹已混入胭脂,事成之后,戏班头牌之位给你,再付白银百两。”“你早就被王仁收买了,”沈棠展开书信,指着上面的日期,“他答应让你娶他的女儿,还帮你争头牌,你便在采买时换了加铅的胭脂,趁柳月仙不注意撬开锁,在她戏服里缝了铅片,等她中毒后以为是生病,直到今天毒发身亡,可惜香灰沾了你的袖口,银线也漏了马脚。”
赵昕让人取来铅丹、苏木、香粉,在瓷碗里混合研磨,果然冒出刺鼻的气味,碗壁上凝结出银白色的铅霜。“这毒计本是王仁教你的,”她将瓷碗放在化妆镜前,“你以为戏服的锦绣能掩盖罪恶,却忘了胭脂会记下所有的肮脏,就像戏台的灯光能照清所有的伪装。”
开戏时,张猛和王仁被押往顺天府衙,有毒的胭脂和戏服被全部销毁,砚礼在后台的角落种上“解铅花”——这种花能吸收铅毒素,花瓣在灯光下会显出“戏品即人品”六个字。
苏锦熙站在戏台前,看着戏班的人重新排戏,替补的旦角按柳月仙的札记调胭脂,眉笔起落间,脂粉香混着晨光弥漫,像在涤荡这场被玷污的技艺。她忽然想起当年在归墟看杂耍的日子,那时的妆容里藏着艺人的执着,如今的戏班里却裹着嫉妒的歹心,变的是人心,不变的是草木见证是非的本真。
“你看这开戏的戏台,”赵昕递给她一杯花茶,“再逼真的戏装,也藏不住心里的丑。”
沈棠将《扮戏札记》交还给戏班班主,簿子上的字迹虽被泪水洇过,却依然能看清“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心”八个字。“就像这唱戏,”她轻声道,“演的是戏,修的是德,少了德行,再好的嗓子也唱不出好戏。”
暮色里,凤仪楼的锣鼓重新敲响,《贵妃醉酒》的唱腔透过门窗传出,解铅花的清香混着脂粉的气息,在北京的胡同里回荡,像在诉说一个古老的道理:戏能娱人,亦能藏恶,而艺人的责任,就是让每一出戏都干干净净,对得起台上的身段与心里的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