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立春,秦淮河的画舫随着水波轻摇,“烟雨楼”最有名的画舫“听涛舫”上,画师周墨被发现死在画案前,右手握着一支狼毫笔,笔尖的墨汁溅在未完成的《秦淮夜色图》上,形成一片诡异的黑斑。他的面色发黑,嘴唇青紫,鼻孔中残留着墨锭的碎屑,指尖的皮肤被腐蚀出细小的孔洞——是“铜绿”中毒的迹象,这种铜器氧化后的物质有剧毒,画舫虽用铜制砚滴,却极少有如此高浓度的铜绿。
“太祖母,验尸格目已录毕,”砚礼站在摇晃的画舫上,小心地用银镊子夹起一支沾墨的笔,“周画师死于铜绿急性中毒,他的砚台里墨汁的铜含量远超正常,砚滴的内壁结着厚厚的铜绿,像是被人刻意刮下来混入墨锭的。更奇怪的是,他画案上的颜料被人调换过,‘石绿’(含铜矿物颜料)的盒子里装着‘铜锈末’,而《秦淮夜色图》的远景山峦,本该用石绿晕染,却被涂成了暗沉的灰绿色,与周墨平日的画风截然不同。”
赵昕坐在画舫的窗边,翻看着周墨的《作画札记》。札记里详细记录了每幅画的用色与构思,其中《秦淮夜色图》的批注写着“石绿需用西域回回青调之,方得水色交融”,后面用朱砂画了个小像,是个戴斗笠的人,旁边写着“偷换颜料者,当如此像”。“铜绿与松烟墨混合,会产生毒性更强的铜化合物,”她用银针搅动砚台里的残墨,“你看这墨汁表面的金属光泽,就是铜离子的痕迹,凶手显然是在周墨常用的墨锭里掺了铜绿,等他研墨作画时,毒素随呼吸进入体内,让人误以为是突发急病,这手法比直接投毒更隐蔽。”
沈棠正检查画舫的储物舱,舱里的颜料罐整齐排列,却在最底层发现了一个空的“胆矾”(硫酸铜晶体)盒子,盒底的划痕与周墨砚滴的底座形状吻合,像是用砚滴研磨过胆矾。“储物舱的木箱上有‘虫蛀’的孔洞,”她用放大镜看着孔洞边缘,“里面残留着‘樟木’的碎屑——这是画舫老板柳烟用来防蛀的木料,而柳烟的指甲缝里就有相同的樟木粉末,显然她最近动过这个箱子。而且,箱角的墨迹与周墨札记上的朱砂不同,是‘辰砂’(硫化汞)调的,这种朱砂比普通朱砂亮,柳烟的眉黛里就有这种成分。”
画舫老板柳烟带着丫鬟赶来,她穿着水绿色的罗裙,鬓边插着支翡翠簪子,见到周墨的尸体时用帕子捂着脸:“周先生昨晚还说要把《秦淮夜色图》给烟雨楼当镇楼之宝,怎么会……他的颜料都是我亲自去‘文宝斋’订的,绝不可能有假。”
“柳老板倒是对听涛舫很熟悉,”苏锦熙突然指着她的裙摆,“你裙角沾着的是画舫甲板上的‘青苔泥’,这种泥只有在画舫停靠的柳树根下才有,可你说今早没上过听涛舫。而且,你翡翠簪子的底座缝隙里卡着一点‘铜锈末’,与石绿盒里的粉末成分完全相同,要不要让砚礼比对一下你指甲里的樟木碎屑?”
柳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簪子从鬓边滑落,砚礼上前一步,从她丫鬟的包袱里搜出一本账册,上面记录着她与文宝斋老板的交易:“以胆矾换石绿,每盒加价五钱,周墨若发现,需除之。”“你早就和文宝斋勾结,”沈棠翻开账册,指着其中一页,“用廉价的胆矾冒充石绿卖给周墨,他发现颜料有问题,说要去官府告你们欺诈,你便趁他昨夜独自作画时,用砚滴研磨胆矾,将铜绿刮进他的墨锭,等他研墨时中毒,又换走真石绿想掩盖,可惜青苔泥沾了你的裙摆,铜锈末也留了痕迹。”
赵昕让人取来铜绿、松烟墨、胆矾,在砚台里模拟研墨,果然磨出带着金属光泽的墨汁,滴在宣纸上,片刻后便晕出黑色的腐蚀斑。“这毒计本是文宝斋老板教你的,”她将砚台放在周墨的画案上,“你以为秦淮的烟雨能掩盖罪行,却忘了笔墨会记下所有的肮脏,就像画舫的灯能照清水面的倒影。”
雾散时,柳烟和文宝斋老板被押往江宁府衙,被调换的颜料全部追回,砚礼在听涛舫的窗台上种上“醒墨草”——这种草能吸收铜离子,叶片在月光下会显出“画品即人品”六个字。
苏锦熙站在画案前,看着周墨未完成的《秦淮夜色图》,晨光透过窗棂照在画上,灰绿色的山峦仿佛在诉说主人的冤屈。她忽然想起当年在归墟看画师写生的日子,那时的颜料里藏着对自然的敬畏,如今的画舫中却裹着牟利的歹心,变的是人心,不变的是草木见证是非的本真。
“你看这雾后的秦淮河,”赵昕递给她一杯茉莉花茶,“再浓的墨,也遮不住心里的污点。”
沈棠将《作画札记》交还给周墨的弟子,簿子上的字迹虽被泪水洇过,却依然能看清“以心作画,以诚待人”八个字。“就像这丹青,”她轻声道,“调的是色,画的是心,少了诚心,再美的画也会褪色。”
暮色里,听涛舫重新荡起双桨,周墨的弟子接过老师的狼毫,在月光下继续绘制《秦淮夜色图》,醒墨草的清香混着墨香,在秦淮河上回荡,像在诉说一个古老的道理:画能传情,亦能藏恶,而画师的责任,就是让每一笔都干干净净,对得起手中的笔墨与心里的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