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大寒，寒雨敲打着“锦绣染坊”的青石板，染坊的伙计阿福被发现死在染缸旁，浑身浸在靛蓝色的染液中，口鼻被染液灌满，手指紧紧抠着缸沿，指缝间夹着几缕断裂的丝线，丝线的颜色与染坊正在赶制的“孔雀蓝”绸缎截然不同。苏锦熙蹲下身，用银簪拨开他脸上的染液，闻到一股混合着“蓝靛”与“附子”的气味——附子是一味有毒的药材，经炮制后可入药，但生附子的汁液混入染液，会产生刺激性毒素，这种死法在染坊极为罕见。
“太祖母，验尸格目已录好，”砚礼用布裹着从染缸中取出的丝线，“阿福死于窒息，但染液中验出了生附子的成分，他的皮肤有多处红疹，是毒素引发的过敏反应。更奇怪的是，他负责看管的染缸里，本该用‘天然靛蓝’染色的绸缎，被换成了用‘化学蓝’染的劣质品，这种染料遇水会褪色，而染坊的《用料清单》上，昨日刚入库十斤天然靛蓝。”
赵昕坐在染坊的账房里，翻看着阿福的《染制记录》。记录上详细记载了每批绸缎的染色工序，其中“孔雀蓝”绸缎旁标注着“需用三倍靛蓝，慢火煮染”，后面用红笔写着“近日有人偷换染料，需留意”。“生附子的汁液与蓝靛混合，在高温下会产生有毒气体，”她用银针沾着染液在白纸上涂抹，“你看这纸上的蓝色痕迹，边缘有发黑的现象，是毒素腐蚀所致。凶手显然是在染液中加入了生附子，等阿福煮染绸缎时，毒素随蒸汽弥漫，让他在窒息前就已中毒昏迷，这手法比直接推人入缸更隐蔽。”
沈棠正检查染坊的原料库，库内的天然靛蓝块码放整齐，却在角落发现了一袋打开的“化学蓝”染料，袋口的绳结是“单套结”——这是染坊的二掌柜刘三常用的结法，他负责染料的采购与调配。“原料库的地面有‘松烟墨’的痕迹，”她用放大镜观察墨迹，“与刘三账本上的墨色完全一致，像是在这里清点过染料。而且，装化学蓝的麻袋上印着‘利源号’的商号，这家染料铺上个月因卖劣质染料被染坊老板张诚举报过，老板李利一直怀恨在心。”
染坊二掌柜刘三闻讯赶来，此人穿着粗布短褂，袖口沾着蓝靛的痕迹，见到阿福的尸体时叹了口气：“阿福这孩子干活踏实，昨天还跟我念叨着要把这批孔雀蓝染好，怎么会出这种事！那批天然靛蓝是我去利源号进的，李老板还说保证是上等品……”
“刘掌柜倒是对染缸很熟悉，”苏锦熙突然指着他的鞋边，“你鞋上沾着的是染缸旁的‘草木灰’，这种灰是染布时用来固色的，可你说今早没靠近过染缸。而且，你腰间的布包里掉出的这缕丝线，与染缸里的劣质丝线完全相同，丝线上还沾着生附子的粉末，要不要让砚礼比对一下上面的指纹？”
刘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砚礼上前一步，从他的住处搜出一封书信，是李利写的：“事成之后，染料款分你一半，生附子已放在原料库角落，按计划行事。”“你早就被李利收买了，”沈棠展开书信，指着上面的日期，“他答应给你五十两银子，你便趁阿福不注意，将生附子混入染液，又用化学蓝换掉天然靛蓝，等阿福发现染料被换，去原料库核对时，你谎称染缸温度不够，引他去煮染绸缎，看着他中毒昏迷后跌入染缸，以为能瞒天过海，却忘了草木灰沾了你的鞋底，丝线也漏了马脚。”
赵昕让人取来生附子、蓝靛、草木灰，在陶罐里模拟煮染过程，果然冒出刺鼻的蓝烟，凑近闻的人立刻开始咳嗽、流泪。“这毒计本是李利教你的，”她将陶罐放在染缸旁，“你以为染液能掩盖罪行，却忘了丝线会记下所有的猫腻，就像染坊的老缸会记得每一种染料的品性。”
雨停时，刘三和李利被押往扬州府衙，劣质染料被全部销毁，天然靛蓝的真染料也被追回，砚礼在染坊的院子里种上“解蓝草”——这种植物能中和染液中的毒素，叶片在阳光下会显出“染品如人品”六个字。
苏锦熙站在染缸前，看着染坊的伙计们重新调配染液，孔雀蓝的绸缎在染液中缓缓浮动，像在涤荡这场被玷污的手艺。她忽然想起当年在归墟看渔人染网的日子，那时的染料里藏着渔民的质朴，如今的染坊中却裹着商人的贪婪，变的是人心，不变的是草木见证是非的本真。
“你看这雨后的染坊，”赵昕递给她一杯清茶，“再鲜艳的颜色，若掺了假，终究会褪色。”
沈棠将《染制记录》交还给染坊老板张诚，簿子上的字迹虽被染液洇过，却依然能看清“以真待人，以善染布”八个字。“就像这染布，”她轻声道，“染的是色，守的是心，少了真心，再美的颜色也难长久。”
暮色里，锦绣染坊的染锤声重新响起，染工们将诚信与坚守一同煮进染液，解蓝草的清香混着蓝靛的气息，在扬州的街巷里回荡，像在诉说一个古老的道理：布能染色，亦能载恶，而染匠的责任，就是让每一匹布都干干净净，对得起手中的染料与心里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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