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的处暑,秋老虎炙烤着“广济仓”的青砖灰瓦,粮仓的看守老郑被发现倒在盛满新麦的仓房里,面色蜡黄,嘴角挂着白沫,手指紧紧攥着一把麦秸,麦芒上沾着些灰褐色的粉末。苏锦熙俯身捻起麦秸,凑近鼻尖轻嗅,一股混合着“苍耳子”与“麦角”的气味钻入鼻腔——苍耳子有毒,误食会引发呕吐,而麦角是寄生在麦类上的真菌,含有剧毒,能让人肌肉痉挛,这两种东西混在新麦里,绝非偶然。
“太祖母,验尸结果出来了,”砚礼用布包着从老郑胃里取出的残留物,“老郑死于麦角中毒,但胃容物里还验出了苍耳子的成分,这两种毒物叠加,让他在半个时辰内就毙命了。更奇怪的是,他看管的三号仓房里,新麦中混着大量‘陈麦’,陈麦上长着一层灰绿色的霉斑,正是麦角菌,而仓房的门是从里面锁死的,看起来像意外误食。”
赵昕坐在粮仓的值班室里,翻看着广济仓的《入仓台账》。台账上记录着本月入库的新麦共五千石,其中三号仓房收了一千石,却在备注栏里写着“略潮,需通风”,记录人是粮仓主簿钱明。“麦角菌在潮湿环境中才会大量繁殖,”她用银针挑起一点霉斑,“你看这霉斑的颜色,是被人刻意喷洒过水加速繁殖的,而且苍耳子的果实混在麦堆里,显然是有人故意撒进去的,老郑不可能自己误食这么多。”
沈棠正检查三号仓房的窗户,窗棂是木质的,其中一根有被锯断又用木楔伪装的痕迹,木楔上沾着“松脂”——这是粮仓用来密封缝隙的材料,只有主簿钱明和仓管才有钥匙领取。“窗台上有几个模糊的脚印,”她用尺子量着脚印的大小,“是‘方头布鞋’,与钱明脚上的鞋子尺码一致,但脚印上沾着的麦糠里混着‘朱砂’粉末,这种粉末常被用来标记账目,钱明的账本上就有相同的朱砂印记。而且,仓房角落的麻袋上有‘广源号’的印记——就是之前在漕运案里贩卖陈米的粮行,看来他们又在做手脚。”
粮仓主簿钱明闻讯赶来,此人穿着青色官袍,袖口沾着些麦糠,见到老郑的尸体时叹了口气:“老郑这人太较真,昨天还说要把三号仓的潮麦挑出来,没想到……”
“钱主簿倒是对三号仓很熟悉,”苏锦熙突然指着他的鞋边,“你鞋上沾着的是仓房里的麦角霉斑,这种霉斑沾到就很难洗掉,可你说今早没进过三号仓。而且,你腰间的钱袋里掉出的这粒‘苍耳子’,与麦堆里的完全相同,要不要让砚礼核对一下上面的指纹?”
钱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捂住钱袋,砚礼上前一步,从他袖中搜出一本账册,上面记录着他与广源号的交易:用陈麦冒充新麦入库,每石虚报五文钱,本月已私吞白银二十两。“老郑发现你用陈麦充数,”沈棠指着账册上的涂改痕迹,“说要上报知府,你便趁昨夜他独自看守粮仓时,从窗户潜入,把混了苍耳子和麦角的陈麦倒进新麦堆,又在他的晚饭里下了药,等他毒发后从里面锁上门,伪造成意外,可惜木楔上的松脂沾了你的指纹,朱砂粉末也漏了马脚。”
赵昕让人取来苍耳子、麦角菌、潮湿的陈麦,在瓦罐里混合,果然长出灰绿色的霉斑,散发出与仓房里相同的气味。“这毒计本是你从广源号刘三儿那里学来的,”她将瓦罐放在粮仓门口,“你以为粮仓的墙能挡住秘密,却忘了麦粒会记下所有肮脏,就像人心藏不住亏心事。”
傍晚的霞光给粮仓镀上金边,钱明被押往济南府衙,混在新麦里的陈麦被全部清理,砚礼在仓房外种上“消霉草”——这种草能抑制真菌生长,叶片在阳光下会显出“仓廪实,民心安”六个字。
苏锦熙站在粮仓的晒麦场,看着粮工们翻晒新麦,金黄的麦粒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无数颗诚实的眼睛。她忽然想起当年在终南山看农夫晒粮的日子,那时的麦粒里藏着汗水,如今的粮仓中却裹着贪婪的毒,变的是人心,不变的是草木见证是非的本真。
“你看这夕阳下的粮仓,”赵昕递给她一碗麦茶,“再隐蔽的勾当,阳光一晒就显形了。”
沈棠将《入仓台账》交还给新任主簿,簿子上的字迹虽有涂改,却依然能看清“颗粒归仓,不容掺假”八个字。“就像这粮食,”她轻声道,“收的是麦,存的是信,少了诚信,再多的仓廪也填不满欲壑。”
暮色里,广济仓的打谷声重新响起,新麦的清香混着消霉草的微苦,在田野里回荡,像在诉说一个古老的道理:粮能养民,亦能腐官,而管粮人的责任,就是让每一粒粮食都干干净净,对得起田地里的劳作与仓廪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