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的白露，窑火的热浪混着高岭土的气息，弥漫在“元青窑”的龙窑周围。窑主江有田被发现死在冷却后的窑膛里，浑身覆盖着青灰色的窑渣，面色发黑，口鼻中塞满了瓷土，手指深深抠进窑壁的砖缝，像是在高温中挣扎过。苏锦熙俯身拨开他肩头的碎瓷片，一块带着焦痕的瓷坯上沾着几点暗红的印记，凑近鼻尖轻嗅，闻到一股混合着“铅丹”与“硫磺”的气味——铅丹是釉料的成分之一，硫磺常用于烧制青花，但若两者在高温下混合，会产生剧毒的铅蒸气，这种死法在瓷窑极为罕见。
“太祖母，验尸格目已录好，”砚礼用铜铲小心地清理窑膛周围的残渣，“江窑主并非死于高温烫伤，他的呼吸道有严重铅中毒迹象，指甲缝里的瓷土中验出了高浓度的铅丹，而正常釉料的铅含量不会这么高。更奇怪的是，他窑里刚出的一批‘青花缠枝瓶’，釉色发灰，瓶底的款识‘元青’二字笔法生硬，与江有田平日的笔迹完全不同，像是被人仿冒的。”
赵昕坐在窑边的凉棚下，翻看着元青窑的《配料账簿》。账簿上详细记录了每批釉料的配方，其中“青花料”一栏最近被涂改过，原本的“苏麻离青”（进口钴料）被改成了“石子青”（国产钴料），而成本记录却没变，显然是用廉价料冒充贵料。“铅丹在高温下会挥发成剧毒蒸气，”她用银针挑起一块残留的釉料，“你看这釉料里的闪光颗粒，是‘密陀僧’（含铅矿物），比正常用量多了三倍，有人故意增加铅含量让釉色更亮，却没算到会在封闭的窑膛里形成毒蒸气，江窑主肯定是发现了配方被改才进窑查看的。”
沈棠正检查窑厂的配料房，房里的料缸贴着标签，却在最角落的缸里发现了混合后的“假青花料”，里面掺着“氧化铁”粉末——这种粉末会让青花发色灰暗，与新出的瓷瓶釉色一致。“料缸的底部有个暗格，”她用手敲击缸壁，发出空洞的声响，“暗格里藏着一封书信，是写给‘德昌号’瓷商的，信中说‘本月仿品已备妥，以次充好，利润均分’，落款是‘江’，但字迹是描出来的，笔锋处有停顿，显然是伪造的。而且，料房的地面有‘松烟墨’的痕迹，与账房先生周文的砚台墨色相同。”
元青窑的账房周文匆匆赶来，此人穿着长衫，袖口沾着些青灰色的窑灰，见到江有田的尸体时直跺脚：“江老板昨天还在盯着这批货，说要赶在中秋前交货，怎么会出这种事！这批青花瓶是给德昌号的订单，定金都收了……”
“周先生倒是对窑膛很熟悉，”苏锦熙突然指着他的鞋边，“你鞋上沾着的是窑底特有的‘火石红’粉末——这是瓷土中的铁元素在高温下形成的，可你说今早没进过窑膛。而且，你袖袋里掉出的这半块瓷坯，上面的指纹与窑里死坯上的完全一致，坯上的青花料还没烧就发灰，显然是用了假料，要不要让砚礼比对一下？”
周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手抖得握不住账本，砚礼上前一步，从他房里搜出一本密账，上面记录着他与德昌号老板的交易：用石子青冒充苏麻离青，每批货私吞差价五十两，已持续半年。“江窑主发现你偷换青花料，”沈棠指着密账里的日期，“说要扣你全年工钱并报官，你便趁他昨夜独自封窑时，偷偷往釉料里加了三倍密陀僧，又在窑门的搭扣上做了手脚，让他进窑后无法从内部打开，等窑火冷却后再把他拖进窑膛，伪造成意外，可惜火石红粉末沾了你的鞋底，假料缸的暗格也留了你的指纹。”
赵昕让人取来铅丹、硫磺、密陀僧，在小窑里模拟烧制，果然冒出刺鼻的黄烟，冷却后的瓷片上覆盖着一层灰黑色的毒霜。“这假料配方本是你从一个落魄窑工那里学来的，”她将瓷片放在江有田的灵前，“你以为窑火能烧尽痕迹，却忘了瓷土会记下所有经手人的气息，就像窑神会看清所有猫腻。”
午后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瓷窑上，周文被押往景德镇县衙，这批假青花瓶被全部销毁，砚礼在窑厂的空地上种上“解铅草”——这种草能吸收土壤中的铅毒，叶片在阳光下会显出“瓷品如人品”六个字。
苏锦熙站在龙窑前，看着窑工们重新调配釉料，苏麻离青在料缸里泛着宝石蓝的光，像在涤荡这场被玷污的技艺。她忽然想起当年在归墟看渔人制陶的日子，那时的陶土里藏着匠心，如今的瓷窑中却裹着贪婪的毒，变的是人心，不变的是草木见证是非的本真。
“你看这阳光下的瓷窑，”赵昕递给她一杯新沏的绿茶，“再精巧的仿品，釉色也骗不了行家。”
沈棠将《配料账簿》交还给江有田的儿子，簿子上的字迹虽被窑烟熏过，却依然能看清“真料烧真瓷”五个字。“就像这瓷器，”她轻声道，“炼的是土，烧的是心，少了真心，再美的釉色也会发灰。”
暮色里，元青窑的窑火重新燃起，龙窑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解铅草的清香混着瓷土的气息，在山谷里回荡，像在诉说一个古老的道理：瓷能传世，亦能藏奸，而制瓷人的责任，就是让每一件瓷器都干干净净，对得起手中的瓷土与窑火的淬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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