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芒种,湿热的空气裹着卤水的咸涩,弥漫在自贡“宝源盐井”的井口。昨夜负责守井的盐工老周被发现倒在盐仓里,浑身覆盖着白花花的盐粒,面色青紫,口鼻中塞满了盐末,手指深深抠进盐堆,像是在挣扎中试图呼吸。苏锦熙蹲下身,用银簪拨开老周颈间的盐粒,闻到一股极淡的“巴豆”与“盐卤”混合的气味——盐卤本身无毒,但浓度过高会导致人体脱水,若与巴豆的泻下之效叠加,会在短时间内让人衰竭而亡,这种死法在盐井极为罕见。
“太祖母,验尸格目写好了,”砚礼捧着用油纸包好的盐样,“老周并非死于单纯的盐窒息,他的胃容物里验出了大量巴豆成分,肠道有严重脱水迹象,盐仓的盐堆里还掺了‘芒硝’——这种矿物性泻盐,与巴豆配伍会让脱水速度加快三倍。更奇怪的是,他的工具箱里少了一把‘盐井凿’,这种凿子是特制的,刃口镶有青铜,只有守井的老盐工才会使用,而盐仓的木柱上有新凿的痕迹,像是某种记号。”
赵昕坐在盐井旁的凉棚下,翻看着宝源盐井的《出盐记录》。记录上显示近一个月的出盐量骤减,老周在三天前的记录里写着“卤水有异味,需彻查”,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盐井图,井底标着个“X”。“巴豆的毒性虽缓,但与高浓度盐卤、芒硝结合,会形成‘脱水毒’,”她用银针沾着盐仓的卤水在瓷碗里搅动,“你看这卤水表面浮着的油花,是‘桐油’——有人把桐油倒进了卤水井,不仅污染了卤水,还让盐粒凝结成块,这才导致出盐量减少,老周显然是发现了这件事。”
沈棠正检查盐井的汲卤装置,木质的井架上有被人锯过的痕迹,锯口处残留着“松脂”——这是盐工用来润滑滑轮的,只有负责维修井架的工头才有钥匙接触。“盐仓的墙角有个暗洞,”她用手扒开洞口的盐粒,露出一块松动的石板,“石板下的泥土里有‘草鞋印’,鞋码与工头王奎的鞋一致,但脚印的深浅不一,像是带着重物进出过。而且,暗洞通向井外的废弃盐道,道里散落着几块带血的盐块,血渍与老周的血型一致。”
宝源盐井的掌柜刘成匆匆赶来,此人穿着绸缎马褂,手指上戴着玉扳指,见到老周的尸体时皱起眉头:“老周在井里干了三十年,怎么会出这种意外?王奎说昨夜见他在盐仓喝酒,怕是醉后失足……”
“刘掌柜倒是对盐仓很熟悉,”苏锦熙突然指着他的袖口,“你袖口沾着的是芒硝粉末,这种粉末遇潮会结晶体,可你说今早没去过盐仓。而且,你玉扳指的缝隙里卡着的盐粒,与盐仓里掺了桐油的盐样成分完全相同,要不要让砚礼用银针验验?”
刘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捂住扳指,砚礼上前一步,从他袖中掉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凝结的盐块,上面还沾着桐油。搜查刘成的住处时,在床板下找到一本账本,上面记录着他与王奎的交易:“每月倒桐油三十斤,使卤水减产,克扣工人工钱,老周发现,需除之。”
“你欠了巨额赌债,”沈棠指着账本上的欠款记录,“便与王奎合谋,往卤水井里倒桐油,再谎报出盐量克扣工钱。老周发现卤水异常,偷偷取样查验,你们怕他报官,便在他的酒里下了巴豆,趁他腹泻虚弱时拖进盐仓,往他口鼻塞盐,又撒上芒硝加速死亡,想用‘盐窒息’掩盖罪行,可惜桐油沾在了你的扳指上。”
赵昕让人取来巴豆、芒硝、桐油,在瓷碗里混合后倒入卤水,立刻凝结成块,散发出与盐仓里相同的气味。“这毒计本是你从一个游方郎中那里听来的,”她将瓷碗放在盐井旁,“你以为盐能掩盖一切,却忘了盐粒会记下所有痕迹,就像人心会记得所有善恶。”
日头渐高,刘成与王奎被押往自贡县衙,污染的卤水被全部抽出净化,砚礼在盐井旁种上“清卤草”——这种草能吸收卤水中的毒素,叶片在阳光下会显出“盐净心正”四个字。
苏锦熙站在盐井边,看着盐工们重新汲卤,清澈的卤水顺着竹管流入盐仓,像在冲刷这场罪恶的痕迹。她忽然想起当年在归墟辨识海盐的日子,那时的盐粒里藏着渔民的生计,如今的盐井中却裹着贪婪的毒,变的是人心,不变的是草木见证是非的本真。
“你看这阳光下的盐井,”赵昕递给她一碗凉茶,“再深的猫腻,盐粒也会记得。”
沈棠将《出盐记录》交还给新派来的管事,簿子上的字迹虽被卤水洇过,却依然能看清“诚信出好盐”五个字。“就像这盐,”她轻声道,“熬的是卤水,炼的是人心,少了真心,再白的盐也带苦。”
暮色里,宝源盐井的汲卤声重新响起,卤水的咸香混着清卤草的微苦,在山谷里回荡,像在诉说一个古老的道理:盐能调味,亦能藏恶,而制盐人的责任,就是让每一粒盐都干干净净,对得起井里的卤水与灶上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