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清明，松涛裹着新茶的清香漫过“忘忧谷”，谷口的老梅树已亭亭如盖，枝桠间挂着个褪色的药囊——那是苏锦熙年轻时采药时落下的，如今被砚秋的儿子念初拾来，装着十代草药的种子，风一吹便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数着一串跨越百年的名字。
苏锦熙坐在谷中的“守初亭”里，亭柱上刻着她当年写下的“初心”二字，笔痕已被岁月磨浅，却在雨后的湿润里透出淡淡的青，像从未褪色。石桌上摊着本《初心录》，纸页是用十代草药的纤维混合制成的，第一页是她亲手写下的“治人先治心”，最后一页是念初新添的“百年如一”，字迹不同，笔锋里的郑重却如出一辙。
“太祖母，今日的‘守初礼’已备妥，”念初捧着个陶制药罐，罐身上刻着十代医者的肖像，从苏锦熙到他自己，每个人的眼神都望着罐口的方向——那里插着株“初心草”，叶片形状与和平草一模一样，却在花心凝结着一颗红色的露珠，像滴从未干涸的血，“这初心草用续脉草与千秋草杂交而成，无论在何种土壤里生长，开出的花始终保持着和平草的模样，露珠的味道会随培育者的心境变化，心怀善念则甜，存私念则苦。非洲的部落用它来选拔医者，说能辨出谁有真正的仁心；中原的药局将露珠入药，说能唤醒迷失的良知。”
念初穿着一身粗布短褂，与苏锦熙当年在终南山采药时的装扮几乎一样，只是腰间多了个北狄的皮囊，装着归墟的海藻与大食的香料——他说要让衣裳变回最初的样子，却把天下的草药都藏在身边。他的药箱是用终南山的老松与狼山的桦木拼接的，箱锁是个简单的木扣，模仿了苏锦熙桃木箱的样式，打开时能闻到松脂与草药混合的香气，像穿越了百年的时光。“曾曾曾曾曾曾曾曾曾祖父说，砚秋公的《长卷永续图》，如今已在各国的宫殿里长出新的笔墨；祖父说，知遥公的《草木同书》，已被译成百种语言；我要让这初心草的种子埋进终南山的泥土、归墟的礁石、沙漠的绿洲，让每朵花开都在问：还记得最初为何出发吗？”
赵昕坐在守初亭的石凳上，手里摩挲着一块紫苏形状的玉佩，是用十代草药生长过的土地下的玉石雕琢而成的，玉质里混着防风的墨色、星草的紫色、火绒草的红色，像把天下的草木都凝进了石头里。她面前的石灶上煨着一锅药汤，用的是从归墟、狼山、中原采来的初芽，汤沸时便飘出当年在归墟初遇时的味道，引得她不时侧耳，像在听风里是否有故人的脚步。“你看这孩子的纯粹，比他祖父当年还干净，”她对沈棠笑道，“我让人把初心草的露珠封进玉瓶，送给各地的药局，说要让每个开药方的人都先尝尝这味道，别忘了为何拿起药杵。”
如今的赵昕已很少说话，却总爱坐在守初亭里，看云影掠过终南山的轮廓，看夕阳给忘忧谷镀上金边。石桌旁的三个石凳永远空着，却摆着三副碗筷，碗里时常放着新采的草药——紫苏、防风、星草，像是在请三位故人尝尝，百年后的草木是否还是当年的味道。
沈棠拄着竹杖走进谷中，杖身缠着圈初心草的藤蔓，是念初特意为她培育的，藤蔓的缠绕方向与当年在归墟捆机关的铁链一模一样。她手里的《初心续录》没有固定的装帧，书页是用可降解的草纸，写满后便埋进土里，长出新的草药，最新的一页上用炭笔写着“医者的初心，不在书里，在心里”，字迹歪斜，却带着孩童般的真诚。“刚从长安回来，”她轻轻将草纸放在石桌上，“朝廷已下旨，在终南山建‘初心园’，园里只种最初的草药——和平草、防风、紫苏，让每个学医的孩子都先来这里，看看一切是如何开始的。新加入‘寰宇春盟’的诸国，也都在各自的发源地种下了初心草，说要让根扎在最初的地方。”
忘忧谷外的空地上，正在举办“忆初宴”。终南山的药农支起竹架，晒着刚采的初心草，草叶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像撒了一地的星辰；北狄的牧民在火堆上烤着掺了防风粉的麦饼，说这味道和拓儿当年做的一模一样；归墟的渔民带来用海棠草叶包的烤鱼，叶香混着鱼腥，像从百年前的归墟飘来；大食的商人教孩子们用初心草的花汁染布，染出的蓝色与苏锦熙当年的布裙一个颜色，引得孩子们围着他拍手。
“说起来，上个月在终南山的戏楼看了出新戏，”赵昕望着谷口的老梅树，语气里带着几分悠远，“叫《初心》，讲的是念初在沙漠里寻找迷失的药商的故事，里面有个情节，说药商为了暴利卖假药，念初便让他尝初心草的露珠，苦涩的味道让他痛哭流涕，最后跟着念初一起种药赎罪，看得台下的老郎中都红了眼眶。”
沈棠递给赵昕一碗用初心草煮的粥，粥面上浮着层绿色的沫，像当年在归墟喝的野菜粥：“你当年在终南山用铁链捆秦山的时候，想过百年后会有今天吗？”
赵昕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阳光：“当年只想着别让假药害人，哪敢想能传到百年？可现在看着这谷里的草木，倒觉得当年的拼杀没白费——原来我们守的不是药，是心，心守住了，药就不会变。”
苏锦熙走到谷口的老梅树下，树干上刻着无数人的名字，从她的“苏锦熙”到念初的“念初”，名字旁都画着株小小的草药，笔画不同，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生长。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这里采药的场景，那时的山风里只有松涛与草香，而现在，这风里多了归墟的潮声、狼山的雪声、沙漠的驼铃声，却依然像当年一样，能让人静下心来。
念初正给一群孩子讲初心草的故事，说这草的根永远朝着最初播种的方向生长，无论被风吹到哪里，都记得自己的来处。孩子们听得入迷，伸手去摸草叶上的露珠，指尖触到的地方，露珠便滚落进土里，很快冒出小小的绿芽，像在回应他们的触碰。“就像咱们医者，”念初摸着孩子的头，“走得再远，也不能忘了为什么要学医。”
傍晚的霞光漫过终南山，给忘忧谷镀上了层金边。忆初宴的人们开始收拾东西，药农把初心草的种子分给每个离开的人，说要让他们把种子带到想去的地方；牧民将烤好的麦饼塞进孩子们的口袋，说要让他们记住最初的味道；念初则在老梅树下埋下一个陶缸，里面装着《初心录》的抄本与十代草药的种子，缸口用松脂封死，他说要让千年后的人挖出来时，还能闻到初心的味道。
“该回亭里喝茶了，”苏锦熙望着谷中随风摇曳的初心草，语气里带着岁月的温软，“我让人用新采的初心草芽煮了雨前茶，加了点终南山的蜂蜜，你们肯定爱喝。”
赵昕和沈棠相视一笑，慢慢跟着她往守初亭走。念初和孩子们提着竹灯在前面引路，灯光映在石板路上，像一条流动的河。晚风吹过忘忧谷，带着松涛的清、药草的香、麦饼的甜，还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气息，却都像落在了自家的庭院里一样亲切。
他们的初心，其实就是天地的初心。从三个人的誓言到无数代的坚守，从终南山的初遇到七海的航行，从念初将要守护的草木到未来的新承诺，这颗心从来不是静止的，是一场与时光同行的修行，是一场用生命守护的纯粹。而这场修行，会像初心草的根一样，扎在最初的土地里，却能向着天下生长，会像老梅树的枝桠一样，历经风霜，却每年都开出如初的花。
因为初心如昨，岁月如歌，只要还有人记得为何出发，还有人愿意守护最初的纯粹，这颗心就会一直跳动下去，在山里，在海里，在每个相信“医者仁心”的人心里。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