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暮春,总带着栀子花的甜香。苏锦熙站在“济世堂”苏州分号的柜台后,指尖捻着颗刚晒干的栀子,药香混着窗外的黄梅雨气,在空气中漫开。柜台前的药童正踮脚够着顶层的药罐,木梯吱呀作响,像极了当年京城医馆里的旧时光。
“苏姑娘,城西的张大户家又来请了,”药童捧着张药方跑进来,纸角沾着些泥点,“说他家公子昨夜突发怪病,浑身起红疹,还胡言乱语,像是中了邪。”
赵昕刚从码头回来,斗笠上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出个小圈:“我刚在码头听说,张大户家的货船上周从岭南回来,船上载了批‘番药’,说是能治百病,好多达官贵人都去抢,今早已经有三户人家来报,说家人用了那药后,症状跟张公子一模一样。”
苏锦熙展开药方,上面的药材大多是岭南特产,但其中一味“血竭”的颜色发黑,边缘泛着油光:“是被人动了手脚,这血竭里掺了北狄的‘痒骨粉’,外用会引发红疹,内服则会让人产生幻觉,跟当年泉州的‘海妖血’是同一种路数。”
沈棠从后堂走出,手里拿着本账册,是苏州商会的药材交易记录:“张大户的番药是从‘岭南行’买的,这家商号的东家姓秦,左手小指有残缺,登记的籍贯是终南山——是秦苍的远房侄子,秦山。”
又是秦家余党。苏锦熙将血竭凑近鼻尖,闻到股淡淡的檀香,与五台山佛光寺的供香同源:“他不仅卖毒药材,还在香料里掺了‘迷迭香’,让使用者产生依赖,好长期控制他们。”
三人赶到张大户家时,后院的厢房里已经挤满了求医的人,个个浑身红疹,眼神涣散。张公子躺在床上,嘴里胡乱喊着“北狄狼、兵符、活死人墓”,手指在空中乱抓,像是在抓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他的脉搏紊乱,瞳孔放大,是典型的痒骨粉中毒,”苏锦熙取出银针,在他的人中、合谷等穴位扎下,“但胡言乱语不是毒药的作用,是被人用药物引导,说出他知道的秘密——张大户曾帮北狄运过兵器,秦山是想逼他交出当年的账本。”
赵昕在张公子的枕头下找到个香囊,里面装着些褐色的粉末,正是掺了迷迭香的檀香:“这香囊是岭南行的伙计送来的,说能安神,其实是催吐真言的药引。”
沈棠让人请来苏州商会的会长,会长颤巍巍地拿出本密账,记着张大户与北狄的交易,最后一页写着“三月初七,码头交货,香料换兵器”:“秦山说,只要张大户交出密账,就给他解药,不然就让他全家都中这种怪病,在痛苦中疯癫死去。”
岭南行的铺子开在苏州最热闹的街市,门口挂着串岭南特产的贝壳风铃,风吹过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却掩不住铺子里的药味。苏锦熙三人扮作买药材的客商走进来,秦山正坐在柜台后,用狼毫笔在账册上写字,左手小指果然缠着绷带,露出的疤痕与秦苍如出一辙。
“客官想要什么药材?”秦山抬头时,眼里闪过一丝警惕,“我们这儿有岭南的何首乌、云南的三七,还有……北狄的‘长生草’,专治疑难杂症。”
“长生草?”苏锦熙接过他递来的药草,叶片边缘泛着紫色,正是痒骨粉的原料,“听说秦老板还卖香料?我家小姐最近总失眠,想求些能安神的檀香。”
秦山的脸色缓和了些,从柜台下取出个锦盒,里面装着块黑色的檀香,上面刻着半朵海棠:“这是西域的‘睡香’,只要点燃,保管一夜无梦。不过……”他压低声音,“这香要配着兵符的拓片才管用,客官要是有门路弄到……”
“兵符拓片我们没有,”沈棠突然将密账拍在柜台上,“但我们有这个,你要不要看?”
秦山的脸色瞬间煞白,猛地掀翻柜台想逃跑,却被赵昕甩出的网子网住。铺子里的伙计见状,纷纷从怀里掏出短刀,却被随后赶来的捕快制服。
从岭南行的地窖里,搜出了大量的痒骨粉、迷迭香,还有本北狄商号的新名册,记录着他们在江南的新据点,最后一页画着艘船的简笔画,船帆上写着“三月初七,赴琉球”。
“他想带着毒药材逃往琉球,勾结海外势力,”苏锦熙看着名册,“上面还有三皇子的亲信名单,是想伪造证据,说三皇子与北狄余党勾结,动摇他的储君之位。”
秦山被押到公堂时,还在嘴硬:“你们没证据!这药材是正常的土特产,张大户他们是自己用错了剂量!”
赵昕将香囊里的粉末倒进温水,水面立刻浮起层油光:“这是痒骨粉遇水后的反应,秦老板还要狡辩吗?何况我们还在你地窖里找到了这个。”她拿出个木盒,里面装着秦山与海外势力的密信,盖着琉球王的私印。
秦山瘫在地上,终于交代了真相:他是秦苍的私生子,一直对秦默继承家业心怀不满,秦苍死后,他就带着残余的毒药材逃到江南,想利用毒香料控制江南的官员,再勾结琉球王反攻中原,夺回秦家“失去的荣耀”。
“你所谓的荣耀,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吗?”苏锦熙看着他,“秦默临终前说,秦家的罪孽,该由他一人承担,你却还在执迷不悟。”
三月初七的码头,烟雨朦胧。秦山的货船正准备启航,却被沈棠的船队拦住。船舱里的毒药材被全部搜出,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浓烟在雨雾中升腾,像无数冤魂终于得到解脱。
三皇子的信使赶到时,带来了皇上的旨意:秦山流放岭南,终身不得回京;岭南行的所有商号收归朝廷,改为官办药铺,由苏锦熙负责监管。
“皇上说,”信使递来个锦盒,“苏姑娘不仅医术高明,更有辨善恶的慧眼,这‘江南医药监’的令牌,非你莫属。”
锦盒里的令牌刻着朵海棠,与沈家的令牌同源。苏锦熙望着远处的雨幕,那里有百姓在田间插秧,有孩童在河边嬉闹,药香混着泥土的气息,在空气中漫开。
赵昕手里拿着从秦山身上搜出的最后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江湖路长,善恶自在人心”。
“看来我们以后有的忙了,”她笑着拍了拍苏锦熙的肩,“江南的药铺这么多,得一一查过去呢。”
沈棠收起密账,眼里的笑意温柔:“沈家的绸缎庄可以帮着运送药材,保证不会再有北狄余党插手。”
苏锦熙的药箱里,新添了本《江南药材图谱》,是她亲手绘制的,第一页画着株栀子花,旁边写着“良药苦口,人心向善”。她望着济世堂的方向,那里的灯已经亮了,药童正在整理药材,柜台前的铜炉里,飘出淡淡的栀子花香。
“走吧,”她转身,月白长衫的下摆沾了些江南的雨珠,在暮色里闪着温润的光,“还有很多病人在等着我们呢。”
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巷深处,身后的石板路上,留下串浅浅的脚印,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却在江南的土地上,种下了颗名为“希望”的种子。江湖路远,但只要心怀善念,步步皆可踏平坎坷,处处皆是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