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港的浪，总带着股铁锈味。苏锦熙蹲在码头的礁石上，指尖捏着块破碎的船板，木板边缘的齿痕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咬断的。
“这是‘破浪号’的残骸，”泉州知府林大人捧着个罗盘，声音被海风刮得发飘，“三天前在近海失踪，今早被渔网拖上来，船上十五人全没了，只找到这块带血的木板。渔民都说，是海妖作祟——最近三个月，已经有七艘船失踪了，每次出事前，都有人听到海里传来女人的歌声。”
赵昕趴在船舷边，往海里扔着碎面包，一群银鳞鱼聚过来抢食：“我刚问过老渔民，说那海妖长着女人的脸，鱼尾上满是尖刺，专吃男人的心脏。”她忽然指向远处的灯塔，“你看那灯台上，是不是有个人？”
灯塔顶层确实站着个身影，穿着件猩红的披风，海风掀起披风角，露出截雪白的脖颈。苏锦熙举起随身携带的望远镜——那是沈棠从西洋商人手里买来的稀罕物，镜片里映出张惨白的脸，嘴角似乎还沾着血。
“是个女人，”苏锦熙放下望远镜，“她的披风上沾着海带，应该刚从海里上来。”
沈棠站在码头的货栈前，指尖划过堆成山的香料，其中有捆龙涎香，包装纸上印着个船锚标记：“这是北狄商船的记号，跟我们在镇江盐仓见过的一样。”她拿起块香料凑到鼻尖，“里面混了迷药，点燃后能让人产生幻觉。”
海妖歌声、北狄商船、迷药……线索像海藻一样缠上来。苏锦熙走到“破浪号”的残骸旁，用银针刺了刺木板上的血迹，针尖立刻泛黑：“是‘噬心散’，北狄的毒药，服下后会让人心脏剧痛，像是被活生生撕开，死前还会产生被怪物追赶的幻觉。”
“那齿痕呢？”赵昕踢了踢木板，“总不能是幻觉咬出来的吧？”
苏锦熙指着齿痕边缘的磷光：“是鲨鱼齿，但上面有打磨的痕迹，是人用工具刻的。有人杀了船员，用毒药伪造被海妖吞噬的假象，再故意留下带齿痕的木板。”
正说着，灯塔的灯突然灭了。等重新亮起时，那抹猩红的身影已经消失。林知府的捕快慌慌张张地跑来：“大人，不好了！城西的渔网铺老板王老五，刚才被发现死在家里，胸口破了个大洞，跟那些失踪的船员一样！”
王老五的家在海边的棚户区，屋里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死者倒在渔网堆里，胸口的伤口边缘外翻，沾着些银白色的鳞片。苏锦熙戴上薄手套，指尖探进伤口：“伤口边缘很整齐，是被利器划破的，不是牙齿咬的。”她捡起片鳞片，对着光看，“是鲭鱼的鳞片，用胶水粘在伤口上的。”
赵昕在墙角发现个陶罐，里面装着些暗红色的膏体，闻着有股胭脂味：“是‘醉春楼’的胭脂，临安那楼里也有这牌子。”她忽然指向房梁，“那里有个香囊！”
香囊掉下来，里面装着晒干的海草，还有半块玉佩，上面刻着“秦”字——与秦默的玉佩同款。
“又是秦家的人，”沈棠握紧玉佩，“看来北狄在泉州安插了不少眼线。”
苏锦熙注意到王老五的手指蜷缩着，像是死前攥着什么。她掰开死者的手，里面是块碎布，上面绣着半朵海棠：“跟沈家的海棠纹只差一笔，是仿的。”
“仿沈家的记号，”赵昕恍然大悟，“是想嫁祸给我们！”
渔民们渐渐围了过来，对着尸体指指点点，有人开始喊：“是海妖报仇来了！王老五去年打捞起个沉船上的宝箱，里面有件红披风，从那以后就怪事不断！”
红披风？苏锦熙想起灯塔上的身影：“那宝箱现在在哪？”
“被他藏在妈祖庙的神龛里了，”个老渔民说，“他说那披风邪性，不敢放家里。”
妈祖庙的香火很旺，神龛前跪着个穿蓝布衫的女子，正对着神像祈祷，侧脸的轮廓在烛火下有些眼熟。苏锦熙绕到神龛后，果然摸到个铁箱，箱子上的锁是海棠形状的，锁芯却刻着北狄的狼图腾。
“是秦护卫的箱子，”沈棠用令牌打开锁，里面除了件猩红的披风，还有本账册，记着近半年北狄商船在泉州的交易，最后一页写着“三月初七，祭海，取宝”。
又是三月初七！苏锦熙的心跳漏了一拍，账册里还夹着张海图，标注着泉州外海的一处暗礁——那里正是“破浪号”失踪的地方。
“他们要在祭海那天，用沉船上的‘宝’做文章，”她指着海图上的标记，“这符号代表‘炸药’，跟矿场里的流沙引是同一种。”
穿蓝布衫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手里握着把匕首，刀尖对着沈棠：“把账册交出来。”
赵昕眼疾手快，抽出腰间的软鞭缠住女子的手腕。匕首掉在地上，露出张苍白的脸——正是灯塔上的红衣女子，左眼下没有痣，却有道浅浅的疤痕。
“你是谁？”苏锦熙按住她的肩，银针抵在她咽喉。
女子冷笑：“我是北狄可汗的女儿，阿古拉的妹妹，阿依娜。你们抓了我姐姐的护卫，我自然要报仇。”
阿古拉的妹妹？众人皆是一惊。长公主的女儿竟有个北狄妹妹？
“我姐姐是大雍的公主，我却是北狄的杀手，”阿依娜的声音发颤，“可汗说，只要我拿到沉船上的密信，就让我姐姐回家。”
沉船上的密信？苏锦熙追问：“什么密信？”
“是当年二皇子与北狄签订的盟约，”阿依娜道，“藏在个紫檀木盒子里，跟你们在镇江找到的那个一样，用海棠锁锁着。”
沈棠的脸色沉了沉：“那盒子里的不是硝石，是盟约？”
“是，”阿依娜点头，“硝石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让你们以为北狄要炸粮仓，好趁机转移盟约。”
赵昕突然指着庙外：“你们看，那是不是长公主的船？”
码头果然泊着艘画舫，船头站着长公主和阿古拉，正望着妈祖庙的方向。阿依娜看到姐姐，眼里瞬间蓄满泪水：“姐姐！”
长公主走上前，抚摸着妹妹的头发：“傻孩子，可汗骗你的，那盟约早就被他销毁了，他只是想利用你引我们出来。”
“不可能！”阿依娜摇头，“他说盟约藏在暗礁下的沉船里，只要拿到……”
“沉船上的不是盟约，是炸药，”苏锦熙接话，“北狄想在祭海那天引爆炸药，炸毁泉州港，再嫁祸给沈家，挑起两国战争。”
三月初七的祭海大典，泉州港挤满了渔船。苏锦熙三人穿着渔民的衣服，混在人群里，盯着海面——按照海图，暗礁就在祭海台的正前方。
午时三刻，祭海的鼓声响起。阿依娜突然挣脱护卫，驾着艘小渔船冲向暗礁：“我要亲自看看是不是炸药！”
“拦住她！”沈棠大喊，带人驾船追上去。
就在小渔船靠近暗礁时，海面突然炸开个巨浪，火光冲天——有人提前引爆了炸药！阿依娜的船被掀翻，她抱着块木板在浪里挣扎。
苏锦熙跳下水，游到她身边，将她拉上船。阿依娜咳着海水，指着暗礁：“下面……下面真的有盒子！”
沈棠的护卫潜下水，果然捞出个紫檀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没有盟约，只有块玉佩，刻着“赵”字——是太子的私印。
“是太子的人干的，”苏锦熙看着玉佩，“他想借北狄的手毁了泉州港，再嫁祸给长公主。”
远处的画舫上，太子的亲信正指挥着船队撤退，船上挂着北狄的狼旗。沈棠抽出软剑，剑气划破海面：“追！”
一场追逐在泉州港展开。苏锦熙用望远镜看到，为首的船帆上有个破洞，像是被箭射穿的——那是沈棠的箭法。
最终，太子的亲信被擒，从他身上搜出封信，是太子写的，让他在祭海大典后带着假盟约去北狄，谎称大雍撕毁和约，挑起战争。
夕阳西下时，长公主站在码头，将假盟约扔进海里：“从今往后，大雍与北狄，再无秘密。”阿依娜靠在姐姐怀里，泪水混着海水滑落。
苏锦熙看着那艘渐渐沉没的北狄商船，忽然发现船板上刻着个“周”字——是周启年的笔迹。
“周太傅还在暗中帮我们，”她对沈棠和赵昕说，“看来京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人在守护正义。”
赵昕手里拿着张新的海图，上面用朱砂圈着个地名——广州湾。“听说那里有个‘鬼市’，半夜才开门，卖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最近总有人在鬼市上买‘海妖血’，说是能治百病。”
苏锦熙的药箱里，新添了瓶从阿依娜那里换来的北狄药膏，专治刀伤。她望着南海的方向，那里的浪比泉州的更急，藏着的秘密，想必也更凶险。
“走。”她转身，月白长衫的下摆沾了些海盐，在阳光下闪着细光。
沈棠和赵昕跟上来，三人的脚印被海浪冲刷，很快消失不见。泉州的浪洗去了海妖的幻影，却洗不尽人心的贪婪，她们的路，还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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