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湾的夜，总裹着层湿黏的雾气。苏锦熙站在鬼市的入口，指尖捏着枚铜钱——这是进入鬼市的信物，钱孔里穿着根红绳，绳头系着片干枯的榕树叶。
“这里寅时开市，卯时闭市，”带路的老渔民阿福搓着冻红的手，“卖的都是些来路不明的东西，有死人的陪葬品，有走私的军械，还有……听说昨晚有人卖‘海妖血’，说是用泉州那海妖的心头血炼的，一滴能治百病。”
赵昕把斗笠往低了压，檐角的穗子扫过腰间的软鞭：“我刚在码头打听了，买海妖血的是个穿绿袍的公子，说话带京城口音，总用扇子挡着脸，像是怕人认出。”
苏锦熙的目光落在鬼市入口的牌坊上，石柱上刻着幅诡异的浮雕：个女子半人半鱼，手里捧着颗跳动的心脏，眼珠是用朱砂点的，在月光下泛着红光。“这浮雕是北狄的‘人鱼图腾’，”她指尖划过柱身的刻痕，“跟泉州沉船上的图案一样，只是这心脏的位置，刻的是个‘周’字。”
又是周启年？沈棠接过阿福递来的灯笼，火光映着她石青色的裙角：“沈家在广州湾有处绸缎庄，掌柜的是我奶娘的儿子，说最近有个北狄商人总来买‘鱼鳔胶’，说是要粘船，却每次都要最厚的那种——那种胶掺了硝石，能当炸药的引信。”
鱼鳔胶、海妖血、北狄图腾……线索像鬼市的雾气一样，看似散淡，实则缠得紧密。苏锦熙跟着人流走进鬼市，脚下的青石板黏着层黑泥，踩上去咯吱作响，混着周围摊贩的吆喝声，像极了骨头摩擦的声音。
“来看来看！刚从海里捞的夜明珠，北狄可汗戴过的！”
“上好的龙骨，磨成粉能治肾虚，只要十两银子！”
“海妖血嘞！最后一瓶，过这村没这店了！”
叫卖声里，个裹着黑袍的摊贩格外扎眼，他面前的木盘里摆着个琉璃瓶，里面装着暗红色的液体，瓶身上贴着张黄符，写着“海妖心头血”。
赵昕故意凑过去，装作好奇：“老板，这血真能治百病？我家相公总咳血，能治不？”
黑袍人压低声音，露出双浑浊的眼睛：“别说咳血，就是中了牵机引，一滴就见效。不过……”他话锋一转，“这血要配着‘人鱼泪’才管用，姑娘要是有门路，我能弄到。”
“人鱼泪？”苏锦熙心头一动，“是不是珍珠？”
“是北狄的黑珍珠，”黑袍人左右看了看，“藏在鲨鱼肚子里，每颗都裹着血，跟这海妖血是一对。”
沈棠突然用脚尖踢了踢木盘下的箱子，箱子发出沉闷的响声：“下面装的什么？这么沉。”
黑袍人脸色一变，猛地合上箱子：“不关姑娘的事！要买就买，不买走人！”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个穿绿袍的公子被几个壮汉围住，其中个壮汉手里拿着刀，刀尖指着公子的咽喉：“把从泉州带的东西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绿袍公子用扇子挡着脸，声音发颤：“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还装傻！”壮汉一刀劈向他的扇子，扇骨断裂，露出张苍白的脸——左耳垂有颗痣，是周启年的远房侄子，周明！
苏锦熙立刻认出他，当年在京城周府见过一面，听说他在兵部当差，负责看管兵器库。他怎么会来广州湾？还跟鬼市的人扯上关系？
“救我！”周明看到苏锦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是周太傅的侄子，他们抢我的东西！”
壮汉们见有人认出周明，对视一眼，竟转身就跑。赵昕想去追，被沈棠拦住：“别追，是调虎离山。”
果然，等她们回头时，黑袍摊贩和琉璃瓶都不见了，地上只留着个空木盘，盘底刻着北狄的狼图腾。
“他跑不远，”苏锦熙捡起木盘，闻到上面有股檀香，“是静心庵的檀香，跟慧能师太用的一样。”
周明瘫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个锦盒：“他们要抢的是这个……是我从泉州沉船里找到的。”
锦盒打开，里面不是珍珠，也不是密信，而是半块青铜镜，镜面刻着人鱼图腾，边缘缺了一角，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这镜子是北狄的‘照心镜’，”沈棠看着镜面，“传说能照出人心底的秘密，其实是面暗号镜，两半合在一起，能显出藏宝地的位置。”她看向周明，“另一半在哪？”
周明的脸色白了白：“被……被那个穿绿袍的人拿走了，他说只要我把这半块带来广州湾，就告诉我叔叔的下落。”
周启年失踪了？苏锦熙心头一紧。三日前她们收到京城来信，说周太傅去西山扫墓后就没回来，原来是被人掳走了。
“穿绿袍的人是谁？”赵昕追问。
“不知道，”周明摇头，“只知道他左手缺小指，总戴个玉扳指，跟魏明轩的那个很像。”
又是左手缺小指！苏锦熙忽然想起秦默和秦护卫，这背后一定有个以“左手缺小指”为记号的组织，专为北狄和废太子办事。
“那海妖血是假的，”她忽然道，“里面掺了猪血和朱砂，真正的牵机引解药要用到北狄的‘冰蚕’，不是什么海妖血。”
周明这才回过神，指着鬼市深处：“那个黑袍人往那边跑了，进了‘销金窟’。”
销金窟是鬼市里的赌坊，门口挂着串骷髅头，每个骷髅眼里都嵌着颗黑珍珠。苏锦熙三人走进去时，正撞见黑袍人把琉璃瓶交给个戴玉扳指的男人——左手果然缺小指！
“货带来了？”男人的声音沙哑，跟泉州那个秦护卫很像。
“带来了，”黑袍人点头，“周明的那半块镜子也到手了？”
“到手了，”男人冷笑，“等拿到另一半，就能找到沈太爷爷藏的宝藏，到时候……”
话没说完，沈棠的软剑已经架在他脖子上：“沈太爷爷的宝藏？我怎么不知道？”
男人显然没料到她们会追来，慌乱间打翻了桌上的酒壶，酒液洒在地上，露出块松动的地砖。苏锦熙一脚踹开地砖，下面是个暗格，里面藏着另一半青铜镜！
“原来你早就拿到了，”赵昕捡起镜子，与周明那半块拼在一起，镜面立刻显出幅地图，标注着广州湾外的一座小岛——“鱼骨岛”。
“那是沈家的私岛，”沈棠看着地图，“我太爷爷当年在岛上藏了批军械，说是以防万一。”
戴玉扳指的男人见势不妙，突然吹了声口哨，赌坊里的打手纷纷拔刀。苏锦熙将周明拉到身后，取出银针对准冲在最前面的打手：“不想死的就别动！”
银针破空而去，正中打手的穴位，他顿时僵在原地。沈棠的护卫这时也冲了进来，与打手们缠斗在一起。戴玉扳指的男人趁机从后门逃跑，赵昕甩出软鞭缠住他的脚踝，他踉跄倒地，玉扳指掉在地上，露出掌心的刺青——是个“秦”字。
“你是秦家的人！”苏锦熙认出这刺青，跟秦默手上的一样，“秦默在哪？”
男人啐了口血：“他早就带着宝藏走了！你们永远也找不到……”话没说完，突然抽搐起来，嘴角溢出黑血——又是牵机引。
黑袍人见状，竟往自己脸上抹了把灰，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是泉州那个被擒的北狄使者的手下！
“说！周太傅被你们藏在哪？”沈棠的剑又逼近了几分。
“在……在鱼骨岛的山洞里，”黑袍人颤抖着，“他们说，拿到军械就杀了他祭旗。”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沈棠的船队已经驶出广州湾。周明站在船头，手里捧着那面青铜镜，镜面在晨光下闪着冷光：“我叔叔说，这镜子不仅能显地图，还能照出谁是内鬼。当年苏神医的案子，就有个内鬼在大理寺里，帮二皇子改了卷宗。”
苏锦熙接过镜子，照向船舱里的众人——镜面映出的影像都很正常，直到照到周明时，他的影子里竟多出个模糊的轮廓，像是个披甲的武士。
“你不是周明，”她猛地后退一步，银针对准他的咽喉，“周明小时候掉进冰窖，右腿比左腿短一寸，走路会跛，可你走路很稳！”
假周明脸色大变，突然从袖中抽出把匕首刺向苏锦熙。沈棠眼疾手快，用剑格开匕首，却见他趁机跳进海里，身后跟着条黑影——是条鲨鱼，他竟能指挥鲨鱼！
“是北狄的‘驯鲨人’，”沈棠看着鲨鱼消失的方向，“他们能跟鲨鱼沟通，常被派来执行暗杀。”
赵昕捡起假周明掉落的匕首，刀柄上刻着个“宁”字：“是长公主的匕首！看来长公主身边也有内鬼。”
船队抵达鱼骨岛时，岛上的榕树林里飘着血腥味。苏锦熙循着气味找到山洞，只见周启年被绑在石柱上，身上的官服沾满血污，左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被打断了。
“锦熙……”周启年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别信长公主……她才是真正的内鬼……”
“你说什么？”苏锦熙解开绳索，“长公主不是在帮我们吗？”
“她救阿古拉是假，想拿到军械是真，”周启年咳着血，“当年苏神医发现的，不只是二皇子通敌，还有长公主……她早就和北狄可汗勾结，想等时机成熟，扶阿古拉登基，自己当太后……”
话音未落，洞外传来马蹄声。长公主带着阿古拉和阿依娜走进来，身后跟着队士兵，手里都拿着沈家军械库里的弩箭。
“周太傅，何必说这些让孩子们伤心的话，”长公主的声音依旧温婉，“本宫只是想拿回属于阿古拉的东西。”
“属于她的东西？”沈棠冷笑，“是北狄的可汗之位，还是大雍的江山？”
阿古拉突然挡在母亲身前：“不是的！我娘只是想让我和妹妹回家！”
“回家？”周启年摇头，“她是想让你带着沈家的军械，帮北狄打回来！”
就在这时，山洞深处传来一阵轰鸣，地面开始震动。苏锦熙跑到洞口，只见海平面上掀起巨浪，一艘北狄战船正朝小岛驶来，船头站着个穿龙袍的男人——是北狄可汗！
“他来了，”长公主望着战船，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我的计划，终于要成了。”
苏锦熙突然想起青铜镜，连忙从怀里掏出来，镜面在晃动的火光下显出行小字：“军械库有机关，转动第三块石碑。”
她立刻拉着沈棠往山洞深处跑，赵昕则带着周启年和阿古拉姐妹殿后。长公主的士兵紧追不舍，弩箭擦着她们的耳边飞过。
军械库藏在山洞最里面，入口是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沈家的海棠纹。沈棠按照镜上的指示，转动石碑，地面裂开道缝隙，露出个通往地下的阶梯。
“快下去！”沈棠推着苏锦熙，自己则转身拔剑，挡住追来的士兵。
地下军械库里堆满了弓箭和火药，苏锦熙在角落里找到个控制杆，上面刻着“自毁”二字。她看向沈棠：“要炸了这里吗？”
“炸了！”沈棠的软剑已经染了血，“不能让这些军械落入北狄手里！”
苏锦熙拉动控制杆，山洞里响起倒计时的钟声。长公主的士兵冲了进来，却被突然落下的石门挡住。长公主在门外大喊：“锦熙！放我进去！我是你师父的朋友啊！”
苏锦熙想起师父临终前的眼神，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不让自己查下去——他早就知道长公主的真面目，却碍于旧情，不忍揭发。
“晚了，”她对着门外喊道，“师父说过，医者能救人，也能诛恶。”
钟声停了。剧烈的爆炸过后，山洞陷入一片死寂。苏锦熙三人从密道逃出来时，正好看到北狄战船被赶来的大雍水师围歼，长公主站在甲板上，望着燃烧的战船，最终纵身跳进海里。
阿古拉和阿依娜跪在海边，泪水混着海水滑落。周启年叹了口气：“或许，这才是她最好的结局。”
广州湾的雾散了，阳光照在海面上，像铺了层碎金。赵昕手里拿着块从假周明身上搜出的令牌，上面刻着“三月初七，归墟”。
“归墟是什么地方？”她问苏锦熙。
苏锦熙的药箱里，新添了枚从北狄战船上找到的铜符，上面刻着人鱼图腾和一个“秦”字。她望着南海的尽头：“是北狄传说中太阳沉没的地方，据说那里藏着能让人长生不老的秘密。”
沈棠收起青铜镜：“看来秦家的人还没罢休。”
“那就追到底，”苏锦熙的目光坚定，“不管是归墟还是地狱，只要有冤案，我们就去。”
三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码头的晨光里，身后是渐渐平静的广州湾。鬼市的魅影虽散，但深海里的秘密仍在，她们的路，还在延伸向更远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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