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带着股咸腥气。苏锦熙站在镇江府衙的验尸房里,指尖捏着根银簪,挑起死者嘴里的盐粒——那盐粒比寻常食盐更粗,混着些暗红的碎屑。
“死者名叫钱满贯,是江南最大的盐商,”镇江知府王大人擦着汗,手里的卷宗湿了边角,“今早被发现死在自家盐仓,嘴里、鼻孔里全塞满了盐,像是被活活咸死的。”
赵昕踮脚往盐仓的方向望,檐角的雨珠滴在她的斗笠上,噼啪作响:“我刚从钱府回来,他家账房说,钱满贯昨晚还在跟人对账,对方是个穿青布衫的男人,左手少了根小指。”
苏锦熙将银簪上的碎屑凑到鼻尖:“是血渍,混着盐粒凝结的。死者舌面有破损,应该是被人强行塞盐时弄伤的。”她扒开死者的眼皮,瞳孔里凝着层白膜,“眼球浑浊度不对,死亡时间应该在亥时左右,而不是账房说的子时。”
沈棠站在盐仓门口,望着堆成小山的盐堆,指尖划过仓壁的刻痕——那是串奇怪的符号,像水波又像火焰。“这符号我在沈家的旧账上见过,”她回头,“是北狄的记账符号,代表‘军需’。”
北狄?苏锦熙心头一紧。二皇子案虽结,但北狄的阴影似乎仍未散去。她蹲下身,用银簪拨开脚下的盐粒,发现地面有处凹陷,像是被重物压过:“这里原来放了什么?”
盐仓的看守是个瘸腿老汉,闻言瑟缩了一下:“是……是钱老爷的紫檀木箱子,昨晚还在呢,今早就没了。”
“什么样的箱子?”赵昕追问,顺手塞给老汉块碎银。
“半人高,上面镶着铜锁,”老汉比划着,“锁是海棠形状的,跟沈大小姐令牌上的一样。”
沈棠的脸色沉了沉:“沈家的海棠锁,只给过三处盐仓,镇江这处早就收回来了。看来这箱子不是沈家的,是仿的。”
正说着,外面传来马蹄声。秦风翻身下马,手里捧着个油纸包:“三皇子让人送来的,说是在二皇子旧府搜出的,上面有镇江盐仓的印记。”
油纸包里是张账本残页,记着“三月初七,北狄,盐三千石”,落款处的墨迹与魏明轩那封密信如出一辙。
“三月初七,”苏锦熙指尖点在日期上,“又是这个日子。阿武被杀、魏明轩寄信、钱满贯死的前一晚……这日子到底藏着什么?”
赵昕忽然拍了下手:“我知道了!三月初七是北狄的‘祭盐节’,他们会在这天往盐里掺东西,说是能让盐‘有灵性’。”她凑近盐堆嗅了嗅,“这盐里好像真有别的味道,不是海盐的腥,是……药味。”
苏锦熙取出银针,在盐堆里搅动片刻,针尖竟泛出淡蓝:“是硝石!有人在盐里掺了硝石,这是制造火药的原料。”
王知府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造火药?钱满贯他……他想通敌叛国?”
“未必是他,”沈棠摇头,“这更像是栽赃。你看这盐仓的窗户,插销是从外面扣上的,凶手杀了人,把盐塞进他嘴里,再从外面锁窗,伪造密室假象。”她指向窗台上的泥印,“凶手是从这里翻出去的,穿的是软底靴,鞋码很大,应该是个男人。”
苏锦熙忽然注意到死者的指甲缝里有丝青线,抽出来一看,线芯里裹着根细毛:“是貂毛,北狄贵族常穿的貂皮里的。”
线索渐渐清晰:凶手是个左手缺小指的男人,穿貂皮,懂北狄符号,偷走了镶着海棠锁的箱子,还在盐里掺了硝石。
“去查钱满贯最近的往来,”苏锦熙站起身,药箱里的银针在烛光下闪着冷光,“尤其是跟北狄人有接触的。”
钱府的账房是个瘦高个,见了沈棠的令牌,忙不迭地捧出账本:“钱老爷最近跟个叫‘胡商’的人走得近,那人总穿件黑貂皮,说话带北狄口音,每次来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胡商住在哪?”赵昕翻着账本,指尖在“三月初七”那页顿住——上面记着“付胡商订金五千两,购‘特殊盐’”。
“住在城南的悦来客栈,”账房说,“今早钱老爷死了,他就退房了,说是要去码头。”
三人赶到码头时,正撞见个穿黑貂皮的男人往船上搬箱子,那箱子正是老汉说的紫檀木箱,铜锁上的海棠纹在日光下格外扎眼。男人左手插在袖中,动作僵硬——显然少了根手指。
“拦住他!”沈棠拔剑出鞘,软剑在雨幕中划出道青光。
男人见状,竟将箱子往江里一推,转身就往船舱跑。赵昕眼疾手快,扔出块石头砸中他的腿弯,男人踉跄倒地,露出左手——果然缺了小指。
“说!箱子里是什么?”苏锦熙按住他的肩,银针抵在他咽喉。
男人冷笑,突然往嘴里塞了个东西。苏锦熙反应极快,伸手去抠,却只抠出半片碎瓷——是牵机引的瓷瓶,他早已服毒。
“北狄……会……回来的……”男人说完,头一歪没了气。
沈棠的护卫捞出江里的箱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空的,只有底层铺着层青布,上面绣着北狄的狼图腾。
“他把东西转移了,”赵昕摸着青布上的褶皱,“这布是新的,针脚很密,像是……女红。”
苏锦熙忽然想起什么,翻看男人的靴底:“这是京城‘步云斋’的靴子,鞋底有暗纹。”她抬头望向码头的货栈,“去查步云斋在镇江的分号,还有绣这种青布的绣娘。”
步云斋的掌柜是个胖子,见了官差,脸都白了:“那靴子是……是太子府订的!说是给北狄使者的礼物,让我们做了十双,每双鞋底都绣了不同的记号。”
太子府?三人皆是一惊。太子赵衡向来与世无争,怎么会跟北狄扯上关系?
“记号是什么?”沈棠追问。
“是方位图,”掌柜颤抖着拿出样本,“这双的记号,指向城西的破庙。”
城西破庙早已荒废,佛像的半边脸塌了,露出里面的泥胎。赵昕在佛像后面发现个暗格,里面藏着块玉佩,上面刻着“衡”字——是太子的私印。
“太子在跟北狄勾结?”赵昕把玉佩扔给苏锦熙,“可他为什么要杀钱满贯?”
苏锦熙将玉佩翻过来,背面刻着个极小的“周”字:“是周启年的字!这玉佩是周太傅给太子的。”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周启年拄着拐杖走进来,身上的官服还沾着雨:“三位姑娘,别来无恙。”
“太傅怎么会在这?”沈棠握紧了剑。
周启年叹了口气:“钱满贯是老臣的远房表亲,他发现太子与北狄私通,想告诉老臣,却被灭口了。”他从袖中取出封信,“这是他死前托人送来的,说太子用沈家的海棠锁运硝石,想嫁祸给沈家。”
信里的内容,与她们查到的一致。更惊人的是,信中说太子计划在三月初七的祭盐节,用掺了硝石的盐炸毁江南的粮仓,引发饥荒,趁机逼宫。
“那箱硝石,”周启年看向沈棠,“应该被藏在沈家的旧盐仓了,只有沈家的人能打开那里的机关。”
沈家旧盐仓在城外的山坳里,锈迹斑斑的大门上,果然挂着把海棠锁。沈棠用令牌打开锁,里面弥漫着浓重的硝石味,墙角堆着十几个麻袋,上面印着北狄的狼图腾。
“这里的硝石,足够炸毁半个镇江,”苏锦熙摸着麻袋上的绳结,“是北狄的打法,跟我们在二皇子府搜到的一样。”
赵昕在麻袋底下发现个账本,记着近三年太子与北狄的交易,最后一页写着“三月初七,祭盐节,行动”。
“必须阻止他们,”沈棠看向苏锦熙,“还有三天就是三月初七了。”
苏锦熙却注意到账本的纸页边缘有层油光:“这是油纸包过的,上面有胭脂味——是‘醉春楼’的胭脂,我在扬州见过。”
醉春楼的鸨母是个丰腴的妇人,见了赵昕,笑得眼睛都眯了:“赵姑娘可是稀客。您说的穿貂皮的男人,前几日确实来过,身边还跟着个姑娘,左眼下有颗痣,出手阔绰,点了我们最贵的‘醉春酿’。”
左眼有痣的女子!苏锦熙心头剧震:“那姑娘穿什么衣服?”
“青布衫,”鸨母回忆道,“袖口绣着海棠,跟沈大小姐的一样。”
沈棠的脸色彻底变了:“是我姑姑慧安?她没死?”
“那姑娘还留了个东西,”鸨母从柜台下拿出个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海棠花,“说要是有人找她,就把这个交出去。”
苏锦熙打开香囊,里面除了海棠花,还有张纸条,上面是慧安的字迹:“硝石在盐仓地下三层,机关在第三块砖。”
三人赶回沈家旧盐仓,果然在地下三层找到更多硝石,还有张北狄的布防图。苏锦熙看着图上的标记,忽然道:“太子不是想炸粮仓,是想炸北狄的粮草!”
“什么?”赵昕不解。
“你看这布防图,”苏锦熙指着图上的红点,“这是北狄在江南的秘密粮仓,跟我们的粮仓只隔一条街。太子是想一石二鸟,既毁掉北狄的粮草,又嫁祸给沈家,让皇上以为是沈家勾结北狄,再趁机扳倒沈家。”
沈棠冷笑:“他太小看沈家了。”她拿出令牌,“我已经让人通知江南各府,加强戒备,同时将太子与北狄的交易呈给皇上。”
三月初七那天,镇江城的雨下得格外大。苏锦熙三人守在北狄粮仓对面的茶楼上,看着太子的人鬼鬼祟祟地往粮仓附近搬运硝石。
“动手吗?”赵昕握着弹弓,里面装着石子。
“等,”苏锦熙按住她的手,“等他们把硝石摆好,人赃并获。”
果然,没过多久,太子的亲信带着一队人马赶来,正准备点火,就被沈棠的护卫和官府的人团团围住。那亲信见势不妙,想点燃硝石同归于尽,却被苏锦熙甩出的银针射中手腕,火折子掉在地上,被雨水浇灭。
人赃并获,太子的阴谋彻底败露。皇上震怒,将太子废为庶人,与二皇子一同监禁。
雨停时,苏锦熙站在北狄粮仓前,看着士兵们搬运里面的粮草——那其实是朝廷的军粮,被太子偷偷换了标记,想借此挑起战争。
“慧安姑姑为什么要帮我们?”沈棠望着远处的江面,那里有艘小船,船头站着个穿青布衫的女子,左眼下有颗痣,正对着她们挥手。
苏锦熙将那枚“熙”字佩贴在胸口:“因为她和师父一样,都不想看到生灵涂炭。”
赵昕啃着刚买的桂花糕:“接下来去哪?听说临安府出了个案子,死者死在画里,脸上还带着笑呢。”
苏锦熙的药箱里,新添了张临安府的地图,上面用朱砂圈着个地名——烟雨楼。她望着江南的烟雨,那里的迷雾,似乎比镇江的盐雾更浓。
“走。”她转身,月白长衫的下摆沾了些盐粒,在阳光下闪着细光。
沈棠和赵昕跟上来,三人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像在续写未完的故事。江南的雨,洗去了盐仓的罪恶,却洗不尽人心的诡谲,她们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