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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旧案新痕

江南断案录

苏锦熙跪在大理寺的丹墀下时,檐角的铜铃正被风拂得轻响。手里那叠泛黄的卷宗,边角已被她指尖的汗浸得发皱——那是师父苏衍“通敌案”的卷宗,今日终于得见天日。

“苏姑娘,陛下已准重审此案,”大理寺卿李大人将一支朱笔递给她,“你若有新证,可在此处批注。”

苏锦熙接过笔,指尖微颤。卷宗里的供词墨迹犹新,画押处的指印狰狞,却没有一份是师父亲笔。最刺眼的是那页“物证清单”,写着“查获与北狄往来密信三封”,落款处盖着魏明轩的私章。

“这些信是伪造的,”苏锦熙在页边批注,笔尖划破纸页,“师父的笔迹有个特点,写‘衍’字时,最后一笔会带个小勾,而密信上的‘衍’字是直的。”

赵昕凑过来,指着卷宗里的证人名单:“你看这个叫‘阿福’的,说是当年给师父送密信的小厮,我查过了,这人三年前就死在北狄了,怎么可能来作证?”

沈棠翻到卷宗末尾,那里贴着张地形图,标注着“苏衍私藏兵器之处”:“这处地点是沈家的旧粮仓,当年我父亲确实租给过苏师父,但里面只堆着药材,哪来的兵器?”她指尖点在图上的墨点,“这墨迹是松烟墨混了桐油,是二皇子府的特制墨。”

李大人捋着胡须,脸色凝重:“三位姑娘的发现,足以推翻原判。只是……”他看向苏锦熙,“当年负责验看密信的,是翰林院学士周启年,如今他已是太子太傅,怕是不会轻易认账。”

“周启年?”苏锦熙猛地抬头,药箱里那枚“熙”字佩硌得掌心生疼,“是不是左耳垂有颗痣的那位?”

李大人一愣:“正是。苏姑娘认识他?”

苏锦熙没说话,只想起七岁那年,她发水痘高烧不退,是周启年提着药箱来苏府,亲手给她敷的草药。那时他还是个落魄举子,常来师父这里讨教医理,总摸着她的头笑说:“锦熙这孩子,将来定比你师父还有出息。”

怎么会是他?

正思忖间,外面传来喧哗。秦风匆匆进来,手里攥着张纸:“三皇子让我送来的,说是从周启年书房搜出来的。”

纸上是封残信,字迹潦草,只余半段:“……北狄密信已仿好,苏衍那边……勿让他见天日……”落款是个模糊的“周”字。

“看来他是被胁迫的,”赵昕指尖敲着桌面,“这墨迹洇了,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

沈棠忽然想起什么:“周太傅的幼子去年坠马断了腿,一直治不好。我听说,二皇子府里有位神医,专治骨伤。”

苏锦熙合上卷宗,朱笔在“周启年”三字上圈了个红圈:“我去见他。”

周府的门环是黄铜的,擦得锃亮。门房见是苏锦熙,眼神躲闪:“太傅正在会客,不见外人。”

“告诉他,我能治周小公子的腿。”苏锦熙将药箱放在石阶上,箱盖敞开,露出里面排列整齐的银针。

门房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进去了。片刻后,周启年亲自迎了出来,鬓角的白发比卷宗上的画像添了许多,左耳垂的痣在日光下格外显眼。

“锦熙……”他声音沙哑,目光落在她药箱上,“你长大了。”

苏锦熙跟着他走进内院,周小公子正坐在廊下看书,右腿不自然地弯曲着。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他的膝盖,孩子就疼得瑟缩了一下。

“是筋骨错位后没接好,”苏锦熙取出银针,“我能治好,但你得告诉我实话——当年的密信,是不是你仿的?”

周启年望着廊外的石榴树,那树开得正艳,像一团团烈火。他忽然叹了口气:“是我仿的。但我没见过真信,只照着二皇子给的样本写。”

“为什么?”赵昕追问,她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串糖葫芦。

“阿恒的腿,”周启年的声音发颤,“二皇子说,我若不照做,就永远治不好他的腿。”他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这是当年他给我的‘特效药’,说是能让阿恒的腿不疼,其实里面掺了慢性毒药,让骨头再也长不直。”

苏锦熙接过瓷瓶,倒出些粉末放在鼻尖轻嗅:“是‘锁筋散’,北狄的毒药,能让筋骨僵化。”她看向周小公子,“别怕,我现在就给你治。”

银针在她指间翻飞,如穿花蝴蝶。半个时辰后,她拔出最后一根针,周小公子试着动了动腿,惊喜地喊道:“爹,不疼了!”

周启年老泪纵横,对着苏锦熙深深一揖:“多谢苏姑娘。我愿出面指证二皇子,只求能赎当年的罪。”

他说的与沈毅的供词如出一辙:当年二皇子拿着伪造的密信找到他,以幼子的腿相胁,逼他在卷宗上签字画押。他虽未亲手害人,却成了压垮苏衍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有件事,”周启年忽然道,“当年苏师父被斩后,他的尸首……被一个穿黑衣的女子领走了,说是他的远房表妹。那女子左眼下方,也有颗痣。”

苏锦熙的心猛地一沉:又是左眼有痣的女子。

离开周府时,赵昕买了串糖画,递给苏锦熙:“别愁眉苦脸的,至少师父的案子能翻了。”她忽然指向街角,“你看那是不是秦默?”

只见个穿灰布衫的男子,正鬼鬼祟祟地往周府后门张望,正是被擒后保释在外的秦默。沈棠使了个眼色,身后的护卫立刻上前将他按住。

“你在这做什么?”沈棠的软剑抵住他的咽喉。

秦默吓得脸色惨白:“我……我想找周太傅问个事。我爹的坟里,埋的不是他的尸骨!”

这话如惊雷落地。苏锦熙追问:“你怎么知道?”

“我昨天去上坟,发现坟被人挖了,”秦默声音发颤,“里面只有件带血的衣裳,领口有个‘周’字!”

赵昕眼睛一亮:“是周启年的?”

沈棠却摇头:“周启年的‘周’字是繁写,而沈家账房的‘周’是简写。我爹说过,当年他有个账房叫周老三,左手缺了根小指,跟吴账房的侄子一样。”

苏锦熙忽然想起那个被毒死的护卫,左手也缺了小指。

“周老三就是你爹?”她看向秦默,“他不是被我师父所杀,是被灭口后,换了身份继续留在沈家?”

秦默愣住了,半晌才道:“我爹的左手……确实缺了根小指!”

三人赶到秦家旧坟时,果然见坟头被挖开个大洞。苏锦熙跳进墓穴,指尖拂过那堆骸骨——不,是些零散的骨头,根本凑不成一副完整的骨架。

“这不是人骨,”她捡起块骨头闻了闻,“是猪骨混了牛骨,上面还沾着松香——跟扬州枯井里的尸体一样。”

赵昕在坟边发现个铜环,上面刻着半朵海棠:“这是沈家账房的腰牌!”

沈棠将铜环与自己的令牌拼在一起,正好是朵完整的海棠:“周老三确实是沈家的人。看来他发现了二皇子的秘密,被魏明轩灭口,再伪造成被苏师父所杀,好让秦默死心塌地跟着二皇子。”

“那他的尸骨呢?”秦默的声音带着哭腔。

苏锦熙看向京城西郊的方向,那里有片乱葬岗,是当年处决犯人的地方:“去那里找找,带着这个。”她从药箱里取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磷粉,“人骨遇磷粉会发光。”

乱葬岗的蒿草比人还高,乌鸦在枝头聒噪地叫着。沈棠的护卫举着火把开路,火光在草叶间跳跃,映出无数隆起的土包。

“这边!”赵昕忽然喊道,手里的磷粉洒在一处新土上,竟发出幽幽的蓝光。

众人合力挖开那处土包,果然露出具骸骨。颈骨处有明显的断裂痕迹,左手小指缺失,与秦默描述的父亲特征完全吻合。

苏锦熙蹲下身,在骸骨的胸腔里摸出块玉佩,上面刻着“周”字,繁写的。

“这是周启年的玉佩,”她将玉佩递给秦默,“你爹死前,见过周太傅。”

秦默握着玉佩,泪水落在骨头上:“我爹……他是想告诉周太傅什么?”

沈棠望着远处的皇城:“或许是关于那三封密信的真相。周启年当年仿信时,说不定漏了什么破绽,被你爹发现了。”

回到大理寺时,李大人正拿着份供词发愁:“周太傅招了,说密信上的火漆是伪造的,真正的北狄火漆里掺了狼粪,而卷宗里的火漆只有松脂。可……”他指着供词,“他说当年还有个证人,是苏师父的药童,叫‘小石头’,如今不知去向。”

“小石头?”苏锦熙猛地站起来,药箱里的瓷瓶再次相撞,“我认识他!他是师父捡来的孤儿,左手背上有块胎记,像片枫叶。”

赵昕一拍大腿:“我知道他在哪!前几日我去城南的药铺抓药,掌柜的左手背上就有块枫叶胎记,说自己是扬州来的,姓石。”

三人赶到药铺时,日头已偏西。掌柜的正在碾药,听到“小石头”三个字,手里的药碾子“当啷”落地。

“锦熙姐?”他抬头,眼里满是震惊,左手背上的胎记在药粉中格外清晰。

小石头说,当年师父被抓后,他偷偷藏在柴房,看到魏明轩的人往药罐里下毒。他想冲出去,却被个黑衣女子捂住嘴带走,那女子左眼有痣,说“留着你的命,将来有用”。

“她把我送到京城,给了我这家药铺,”小石头的声音发颤,“说让我盯着周太傅,看他有没有异动。每年三月初七,她都会来取一次药,是治咳血的方子。”

三月初七,正是阿武被杀的那天,也是魏明轩寄密信的日子。

“那女子咳血?”苏锦熙追问,“是不是总穿玄色锦袍?”

小石头点头:“是。而且她腰间总挂着个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海棠花。”

沈棠的脸色沉了下来:“那是沈家特制的香囊,用来治肺疾的。我奶奶生前就用这个,配方只有沈家继承人知道。”她看向苏锦熙,“我怀疑,那女子是沈家的人。”

苏锦熙忽然想起静心庵的慧能师太,想起那场大火里她最后的笑容。师太说过,“苏神医托我保管的东西”,会不会就是关于那女子的线索?

“去沈府,”她握紧了那枚“熙”字佩,“找沈老爷。”

沈府的书房比祠堂更显陈旧,沈老爷躺在榻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咳嗽声断断续续。见了沈棠,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棠儿,你回来了。”

“爹,”沈棠开门见山,“那个左眼有痣的女子,到底是谁?”

沈老爷的咳嗽突然加剧,咳得撕心裂肺。苏锦熙连忙取出银针,在他虎口处扎了一下,他才缓过劲来。

“她是……你姑姑,”沈老爷喘着气,声音微弱,“当年你奶奶生她时难产,以为她死了,就偷偷埋了。没想到被个尼姑救了,养在静心庵,法号‘慧安’。”

慧安?苏锦熙心头一震,那不就是慧能师太的师妹?

“她为什么要帮我师父?”

“因为她欠苏神医一条命,”沈老爷闭上眼,“当年她咳血快死了,是苏神医救了她。她知道苏神医是被冤枉的,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查案,魏明轩、周启年……都是她牵出来的线索。”

赵昕忽然道:“那阿武脚踝的海棠纹,也是她刻的?”

“是,”沈老爷点头,“她想引你们去查沈家祠堂,找到证据。”

苏锦熙想起在扬州义庄看到的无头尸,想起那具尸体脚踝的海棠纹,想起慧安在江里纵身一跃的背影——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在为她们引路。

“她现在在哪?”

沈老爷摇了摇头,眼角滑下泪来:“慧能师太圆寂那天,她也在庵里,没能出来。”

窗外的月光,正透过窗棂落在沈老爷的棉被上,像一层薄霜。苏锦熙忽然明白,为什么师太宁愿葬身火海也不离开——她是在保护慧安留下的最后线索。

“师父的尸骨,”苏锦熙轻声问,“是不是被她葬了?”

“葬在西山的海棠树下,”沈老爷从枕下摸出块玉佩,与苏锦熙的“熙”字佩正好成对,“这是她托我交给你的,说苏神医一直盼着你能为他洗冤。”

苏锦熙将两块玉佩合在一起,冰凉的玉面贴着手心,仿佛能感受到师父的温度。

三日后,苏衍案重审。周启年的供词、秦默父亲的骸骨、二皇子的密信、小石头的证词……铁证如山。皇上下旨,为苏衍平反昭雪,追封“护国神医”,二皇子被废为庶人,终身监禁,涉案官员一一查办。

苏锦熙站在西山的海棠树下,将那叠重审的卷宗焚了。灰烬被风吹起,落在新栽的海棠苗上,像是师父在回应她。

“接下来去哪?”赵昕啃着苹果,汁水溅在猎装上。

沈棠手里把玩着那枚海棠令牌:“沈家的旧账还没算完,江南的盐商听说又出了命案,说是死者嘴里塞满了盐。”

苏锦熙的药箱里,新添了枚银针,针尖闪着冷光。她望着江南的方向,那里的烟雨,想必和扬州一样缠绵,却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罪恶。

“走。”她转身,月白长衫的下摆扫过青草,带着泥土的气息。

赵昕和沈棠跟上来,三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株共生的海棠。

京城的风,终于吹散了旧案的阴霾,却吹不散新案的迷雾。她们知道,前路依旧有无数谜题等着解开,但只要三人同行,便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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