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映溪正坐在廊下绣着给嫂子的添妆帕子,忽听门房来报,说有位江南来的苏公子求见。她捏着绣花针的手猛地一顿,针尖在绢帕上戳出个小小的洞,却顾不上理会,只觉得心跳得像要撞开胸膛。
“苏公子?”她故作镇定地问,指尖却已悄悄绞紧了帕子。
“是呢,说是姑娘的故人,还带了盒新采的洞庭碧螺春当见面礼。”门房话音未落,就见月洞门那头转进来个人,青衫落拓,带着身风尘仆仆的倦意,却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眼里瞬间漾起清亮的光。
是他。
苏公子快步走过来,身上还带着江南的雨气和长途跋涉的尘土味。他手里提着个油纸包,走到她面前时微微喘着气,却先笑了:“映溪,我没误了日子吧?”
映溪望着他眼下的青黑,鼻尖忽然一酸。他定是日夜赶路,连件干净衣裳都来不及换,头发也有些凌乱,可那双望着她的眼睛,比江南最亮的星子还要暖。
“你怎么……”她想问他累不累,想问路上顺不顺利,话到嘴边却成了哽咽。
苏公子把油纸包递过来,里面是用棉絮裹着的盒子,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盒新鲜的鸡头米,还带着湿滑的水汽。“知道你爱吃这个,临走时让人从湖里捞的,一路用冰镇上,还新鲜着呢。”他说着,伸手想替她拂去鬓边的碎发,手抬到半空又想起自己一路风尘,讪讪地收了回去,“路上太急,没顾上收拾,让你见笑了。”
“才没有。”映溪赶紧摇头,见他袖口磨出了毛边,心里更不是滋味,“快进屋歇歇,我让丫鬟备热水。”
“不急。”他拉住她的手腕,力道轻轻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珍重,“我先去拜见柳伯父,还有你哥哥。对了,”他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锦盒,打开是支白玉簪,簪头雕着朵含苞的栀子,“来的路上看见匠人新雕的,想着你该会喜欢。”
这模样,倒比当年在江南巷口递糖人时还要紧张。映溪接过玉簪,指尖触到他的温度,忽然想起他信里说“等我来接你”,原来真的不是空话。他真的穿过千山万水,带着一身风尘,赶在哥哥大婚前来了。
正说着,柳庭风从书房出来,见了苏公子先是一愣,随即朗声笑起来:“苏兄可算到了!映溪这几日念叨你,连绣活都错了好几针。”
苏公子拱手行礼,语气诚恳:“劳柳兄挂心,路上虽赶,却还算顺遂。特意赶在婚前到,一是给兄长贺喜,二是……”他看了映溪一眼,眼里的笑意藏不住,“来履行承诺。”
映溪的脸瞬间红透,转身想躲,却被他轻轻拉住。他的掌心带着路途中的薄茧,却暖得让人心安。
“进屋说话吧。”柳庭风笑着打趣,“再站会儿,映溪的脸该比院里的石榴花还红了。”
苏公子应着,却没立刻动,只低声对映溪说:“我带了船票,就等你哥哥大婚结束,咱们便坐船回江南。舱房我让人收拾好了,靠窗的位置,能看见两岸的枫叶。”
映溪抬眼望他,见他风尘仆仆的脸上满是认真,忽然觉得,这一路的等待,那些对着信纸发呆的日夜,都在他站在这里的这一刻,变得无比值得。
秋风卷着桂花香掠过廊下,苏公子的声音混在风里,轻得像句承诺:“这次,再也不分开了。”
柳映溪听着苏言舟那句“再也不分开了”,眼眶一热,泪珠竟顺着脸颊滚了下来。她赶紧别过脸去擦,却被他轻轻握住了手。
“怎么还哭了?”苏言舟的声音里带着点慌,指尖替她拭去泪痕,“是不是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才没有。”映溪吸了吸鼻子,望着他袖口磨破的地方,声音软软的,“我是想着,回江南就能天天吃巷口的糖粥了。”
苏言舟笑起来,眼里的倦意都淡了几分:“不仅有糖粥,我还把咱们小时候常去的那棵老槐树下的石桌修好了。往后天好的时候,咱们就坐在那儿下棋,我让你三子。”
柳庭风在一旁看着,忽然想起去年妹妹刚到京城时,夜里总对着江南的方向发呆。那时他便知,这京城的繁华再盛,也留不住一颗念着江南的心。他拍了拍苏言舟的肩:“一路辛苦了,先去梳洗休整,晚上我让厨房备些江南菜,就当是替你接风。”
苏言舟谢过柳庭风,转身时,映溪忽然想起什么,从廊下的竹篮里拿出个布包递给他:“这是我攒的京城的桂花,你说过想闻闻的。还有……”她从包里摸出个小小的账本,“你信里说家里的铺子缺个管账的,我这一年跟着江家姐姐学了些,回去或许能帮上忙。”
苏言舟接过布包,指尖触到账本上细密的字迹,心里忽然一暖。他父母早亡,独自撑着苏家的铺子这些年,从没人对他说过“我能帮你”。他望着映溪,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像江南水乡里映着星光的水面。
“好啊。”他把布包珍而重之地塞进怀里,“等回去,账房的钥匙就交给你。”
傍晚时分,苏言舟换了身干净的月白长衫,洗去了一路风尘,倒显出几分温润清俊。饭桌上,他给映溪夹着她爱吃的醉蟹,又和柳庭风说着江南的近况,话里话外总带着对未来的盘算——哪家的绣娘手艺好,该请回来给映溪搭个绣坊;城西的空地适合种栀子,来年就能摘下新花给她做香膏。
映溪听着,忽然觉得,这一年在京城的日子,更像是一场漫长的铺垫。她学着打理家事,学着看账本,学着在陌生的地方站稳脚跟,原来都是为了能在他身边时,不止是被他护着,还能与他并肩。
饭后,苏言舟陪着柳庭风在书房说话,映溪坐在廊下看月亮。桂花香漫过来,她想起小时候,苏言舟总说她的名字像江南的溪水,要流回他心里的。如今想来,她这溪水绕了远路,终究还是要流回属于她的河道里去。
苏言舟从书房出来时,见她正对着月亮笑,便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在想什么?”
“在想,回江南后,要把你院中的栀子花都移到窗边,这样晨起梳头时,就能闻见香味了。”映溪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眉宇间的硬朗,“还要把账房的窗户糊上苏绣的窗纱,这样你算账时,抬头就能看见我在院里绣花。”
苏言舟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指尖因绣花磨出的薄茧:“都听你的。”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下来,“其实我这次来,除了接你回去,还想……”他从袖中取出个锦盒,里面是枚素银戒指,上面刻着细小的“舟”字和“溪”字,“等你哥哥大婚过后,我想请柳伯父允准,让你做我的妻子。”
映溪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月光下,戒指上的两个小字仿佛活了过来,紧紧依偎着。她想起这一年里,他在信里说“家里的铺子我已拾掇妥当,就等女主人回来”,说“后院的秋千修好了,就等你来荡”,原来每一句寻常的话,都是藏着深意的。
“我愿意。”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颤抖,却无比坚定。
苏言舟把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大小正好。他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往后,苏家的门,就是你的家。我撑着的这片天,也分你一半。”
风穿过回廊,带来远处的虫鸣。映溪望着天上的圆月,忽然觉得,这京城的月亮再圆,也不如江南的月亮来得亲。因为那里有他,有等着她的栀子花香,有能让她安心停靠的岸。再过两日,等哥哥的大婚结束,她就要跟着身边这个人,回到那个日思夜想的江南去了。这一次,是真的再也不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