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风带着雨后的清润,柳庭风拉着江枫眠回到棋庐时,案上的棋盘还摆着前日未完的残局。他替她拭去裙角沾的泥点,忽然提议:“把这局下完吧。”
江枫眠执黑子落下时,指尖仍带着他掌心的温度。柳庭风的白子落得极缓,目光却总在她脸上打转,看得她耳尖发烫,落子都乱了章法。“专心些。”他低笑,指尖点在棋盘中央,“这里才是要害。”
她抬眼瞪他,眼里却没什么怒气,反而像含着笑。这局棋下得格外慢,阳光从窗棂移到案边,在棋盘上投下长长的影。终了时,黑子险胜一子,江枫眠刚要得意,却见他指着自己故意下错的一步:“承让了,江小姐。”
“谁要你让。”她嘴上嗔怪,却把赢来的那颗白子攥在手心——是他特意留的“弃子”,莹白的玉子被体温焐得温热。柳庭风忽然从袖中取出个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支木簪,簪头是用紫檀木雕刻的棋盘,黑白子嵌着细小的珍珠,正是他们初见时对弈的那局“七星聚会”。
“上次庙会的兔子灯,灯罩上的棋盘少了颗黑子。”他执起木簪,替她插在发间,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鬓角,“现在补上了。”
江枫眠摸了摸发间的簪子,忽然想起他说的“下一辈子那么久”,心跳又开始乱了节拍。她低头看着棋盘,轻声道:“柳庭风,以后不许再让我了。”
“好。”他应得干脆,却在她抬头时补充,“但你若输了恼了,我便把赢来的棋子都还给你。”
窗外的青竹被风吹得轻响,像在应和他的话。她忽然觉得,这棋庐里的时光变得很慢,慢到可以把每一次落子、每一次对视,都酿成往后岁月里,慢慢回味的甜。
傍晚时分,江枫眠该回府了。柳庭风提着盏灯笼送她到巷口,灯笼的光晕里,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快到江府后门时,她忽然停住脚步,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塞到他手里:“给你的。”
布包里是枚玉佩,正是那日棋摊赢来的半朵梅花,她竟找人把另一半补全了,此刻合在一起,恰好是朵盛放的红梅。“我哥说……”她咬着唇,声音细若蚊蚋,“定亲时,该有信物的。”
柳庭风捏着那枚玉佩,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玉面,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的欢喜藏都藏不住。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动作轻柔却坚定,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点微哑的震颤:“我明日就托媒人去江府,好不好?”
江枫眠埋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墨香混着桂花香,闷闷地“嗯”了一声。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了四下,是该安歇的时辰了。他松开她时,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角,那里还沾着点下午吃的梅花酥碎屑。
“进去吧。”他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明日我去书院接你,带你去吃城南的杏仁酪。”
她点点头,转身往门内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见他还站在灯笼下望着她,便踮起脚,对着他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像只告别的小雀。柳庭风笑着回了个手势,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转身离开,手里的玉佩被攥得温热,像揣了颗滚烫的心。
门内,江枫眠靠在门板上,摸着发间的紫檀木簪,忽然捂住脸笑了起来。檐角的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滴答,滴答,像在数着日子,盼着那局未完的棋,终有圆满的结局。
几日后,江府和柳府定下了婚期,就在中秋之后。消息传开时,京中的公子小姐们都在说,柳公子对江小姐的心意,早藏在一次次的对弈里,藏在那些特意寻来的棋谱里,藏在每一次看似无意的靠近里。
那日在落霞山的棋会,江枫眠坐在柳庭风身边,看他与那位老先生对弈。他执棋的姿态沉稳从容,落子间却总不忘侧头看她一眼,像在确认她是否安好。终局时,老先生笑着捋须:“柳公子的棋路,添了几分暖意,是有牵挂了。”
柳庭风握着她的手,在棋盘下轻轻捏了捏,眼底的笑意温柔得能化开秋水:“是,有牵挂了,便舍不得再下险棋了。”
老先生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转了圈,抚着胡须笑:“看来这局‘玲珑局’,柳公子是解透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递过来,“这是局中藏的签语,原该胜者得,今日倒该给江小姐。”
江枫眠接过锦囊,拆开见是张素笺,上面写着“棋逢对手,缘定三生”。她指尖刚触到纸面,就被柳庭风握住,他的掌心温热,带着点薄汗:“老先生的签语,从不出错。”
下山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柳庭风替她提着装棋谱的食盒,忽然说:“中秋那日,我想在棋庐摆桌酒,就我们两家亲人,好不好?”他怕她不喜应酬,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
江枫眠想起他书房里那幅未落笔的“月下对弈图”,画框早就准备好了,只等填色。她点头时,见他眼里瞬间亮起的光,比夕阳还灼人。“我想去看看你说的天然石桌,”她忽然开口,“听说落霞山的晚霞,能把棋子染成胭脂色。”
“明日就带你去。”他立刻应下,脚步都轻快了些,“再让厨房备你爱吃的桂花糕,用新收的桂花做馅。”
回到府中,江枫眠打开柳庭风送的棋谱,发现每本的扉页都多了行小字——《忘忧谱》上写着“与君对弈,无忧亦无愁”,《玄玄棋经》里题着“执子之手,落子无悔”。最旧的那本《棋经》,是初见时他借她的,里面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间写着极小的字:“初见如棋,一眼定局。”
她指尖抚过那些字,忽然明白,他的心意从不是藏在某次对弈里,而是像这一本本棋谱,一页页翻过,步步都是深情。窗外的月光爬上棋盘,她执起颗黑子,轻轻落在空无一字的素笺上,像落下了此生最重要的一步棋。
中秋前几日,柳庭风果然带她去了落霞山。天然石桌被晚霞染得通红,他铺好棋盘,执白子落下第一手:“这局,我们下慢些。”
江枫眠执黑子应着,看他落子的指尖在霞光里泛着暖光。山风拂过,带来远处的桂花香,她忽然落下一子,不是为了赢,只是轻轻碰了碰他的白子。
柳庭风抬头时,眼里的笑意漫了出来,像盛着整个秋天的月光。“这步棋,算什么?”
“算……”她低头,耳尖微红,“算我先落子,占了你的心。”
他低笑出声,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石桌上的棋子被震得轻响,像在为这局未完的棋,落下最温柔的注脚。晚霞漫过两人交叠的身影,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原来最好的棋局,从不是非要分个胜负,而是与你对弈的人,恰好也想陪你,落满余生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