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青瑶雪

燕王与燕王妃的相处，像春日里淌过青石板的溪流，不疾不徐，却自有温润绵长的意趣。

燕王虽才智卓绝，是朝堂上人人敬畏的贤王，回了王府却总爱褪下朝服，换一身素色常袍，坐在王妃抚筝的窗边静静听着。他从不对她谈朝堂纷争，只说些城外新出的茶饼、书房里新得的孤本，偶尔见她拨错一个音，便笑着打趣：“这弦怕是也听腻了商音，想换个调子了。”

燕王妃性子柔和，却在商事上有独到见解。有时她对着账册蹙眉，燕王便会凑过去，指着其中一笔往来：“这家布庄的东家我认得，据说最近在南边收了批好云锦，你若有意，我替你递个话？”他从不过问她赚了多少，只在她做成一笔得意的生意时，端出亲手泡的茶，听她眉飞色舞地讲如何讨价还价，眼里的笑意比茶烟还要暖。

他们极少刻意腻在一起，却处处透着默契。王妃练筝时，案上总摆着他爱吃的蜜饯；他深夜读书，窗台上总会多一盏添满灯油的琉璃灯。偶有闲暇，便在院里的葡萄架下对坐，他摆弄他的棋谱，她绣她的丝帕，偶尔抬头相视一笑，无需多言，便知对方心里那点安稳的欢喜。

旁人总说燕王对皇位无欲无求，却不知他早已在王府的寻常日月里，寻到了比江山更让他眷恋的东西——是她指尖的筝音，是她算完账目后舒展的眉眼，是两人并肩看夕阳时，那片刻胜过千言万语的安宁。

入了秋，王府后院的桂花开得泼泼洒洒。燕王妃总爱采些花瓣，和着新米酿成桂花酒，埋在石榴树下。燕王见她蹲在土埂边侍弄酒坛，袖口沾了些泥，便取过帕子替她擦手，指尖触到她腕间微凉的玉镯，随口道：“明日让裁衣房做件夹棉的坎肩吧，早晚露重。”

她仰头看他，鬓边落了片细小的桂花，笑答：“刚得了匹湖蓝色的软缎，正想做两身家常衣裳，王爷要不要也添一件？”他便顺势在她身边坐下，看她用竹片刮去坛口的浮土，听她念叨哪家酒肆的桂花酿不及自家的醇厚，末了才慢悠悠道：“去年的酒还剩半坛，埋在梅树下了，今夜温来尝尝？”

冬日雪落时，王妃常把账册搬到暖阁里。炭火烧得旺，她算得专注，耳尖微微泛红。燕王处理完王府琐事进来，见她面前的茶早凉了，便换了杯温热的杏仁酪推过去，目光扫过账册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忽然道：“城西那家胭脂铺，前几日掌柜的托人说想盘出去，你不是总嫌京里的胭脂颜色太艳？”

她握着笔的手一顿，眼里亮起来：“真的？我去看过两次，他家后院种的紫草极好……”说着便要起身找管事，却被他按住手腕：“急什么，雪停了再去也不迟。”他取过她手里的笔，在账本空白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胭脂盒，“先把这笔账算完，算对了，我陪你去。”

开春时，王妃新学了支《雨打芭蕉》的筝曲，练得指尖发红。燕王夜里回来，见她还在灯下拨弦，便搬了张矮凳坐在她脚边，替她揉着酸胀的手指：“明日请个先生来指点便是，何苦自己熬着？”她却摇头：“亲手学会的才有意思，就像王爷下棋，不也总说‘步步亲为才知棋趣’？”

他一怔，随即笑了，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那便再练半个时辰，我守着你。”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筝弦上，映得两人交握的手上，仿佛镀了层薄薄的银。

府里的老仆常说，从没见过这样的王爷王妃——他不干涉她的算盘，她不打听他的朝服；他记得她不爱吃葱，她知道他读史书时爱配浓茶；他会在她算错账目时递上算盘，她会在他蹙眉沉思时悄悄收起棋盘。

这日子没有轰轰烈烈的起伏，却像檐下的风铃，风过时叮当作响，风停时便静静悬着，每一声、每一刻，都透着熨帖的安稳。就像此刻，燕王妃收起最后一本账册，抬头望见燕王正往炉里添炭，火光在他侧脸明明灭灭，她忽然轻声道：“今年的桂花酒，该开封了。”

他回头看她，眼里盛着笑：“好，再温碟你爱吃的醉蟹。”

无需更多言语，这便是他们的岁月——在琴声里，在账册间，在一茶一饭的寻常里，把彼此的喜好酿成了日子，细水长流，岁岁年年。